風從街那頭吹過來,帶著酒氣和喧鬨。狗兒的魂兒被吹得晃了晃,像一片被雨打濕的紙。他低頭看著那些笑著、鬨著的人,心裡空落落的。原來這世上的悲喜,真的不相通。他們的好日子,卻好像才剛剛開始。
窗欞漏進幾縷夕陽,皇浦雲正往紫砂壺裡添新茶,聞言動作微頓。他指尖的茶葉懸在半空,幾片碧色葉尖凝著細水珠,映得滿室光影都溫柔起來。
還那樣。他將茶葉傾入壺中,升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眼角細紋,不過是能讓這爐火旺得久些,簷角風鈴多響兩聲罷了。
狗兒眼睛亮起來,像多年前蹲在洞裡邊看他笨拙引氣的模樣:你現在能讓風鈴自己響?
皇浦雲沒說話,隻是抬手虛虛一攏。窗外竹梢忽然簌簌輕顫,一串銅鈴無風自動,叮鈴鈴的聲響裡,狗兒鬢邊被看不見的氣絲輕輕撩起。
比從前穩些了。他低頭用茶針撥弄壺底炭火,火光明明滅滅照在他袖口,那裡繡著的雲紋似乎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當年總燒裂藥罐的毛病,總算改了。
狗兒伸手去接飄落的茶沫,卻見那些碎葉在掌心打著旋兒聚成小小的綠團,忽然化作青煙散了。他一聲,仍是少年時見著新術法的驚奇模樣。
皇浦雲望著他鬢角新生的青絲,喉結動了動,終究隻將沏好的茶推過去:嘗嘗?今年的茶。茶霧嫋嫋中,他袖口雲紋悄然隱去,隻餘滿室清苦茶香。
暮色漫過青石階時,皇浦雲正坐在院中的老梨樹下擦拭長劍。狗兒蹲在旁邊聞著各種草藥,鼻尖沾著點草屑,鼻尖隨著藥杵起落微微抽動。
明日我送你去青莽山脈。皇浦雲忽然開口,劍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狗兒猛地抬頭,手裡的杵掉在石臼裡。我不去。他把臉埋進臂彎,聲音悶悶的。
傻小子。皇浦雲失笑,伸手揉亂他的發頂,青莽山脈深處有千年古林,靈氣濃鬱如霧,最能滋養神魂。你靈根雖鈍,神魂卻格外清明,若能在那裡待上半年,魂竅自會凝實如玉。
狗兒還是搖頭,手指緊緊摳著石臼邊緣。我要跟著你。他聲音發顫,像隻被雨水打濕的幼雀,你去哪我就去哪。
皇浦雲收起笑意,指尖輕輕敲著劍上的雲紋。你需獨自修行。他望著遠處隱在夜色裡的山巒輪廓,我當年在青莽山脈待了整整三年,每日與星月為伴,那術法境界可是蹭蹭往上漲。
狗兒忽然飄過去抱住他的胳膊,臉頰貼在粗布衣袖上蹭了蹭。你說過修行要心無掛礙。他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跟著你才心無掛礙。
皇浦雲沉默良久,終是歎了口氣,抬手摘下發間的木簪。月光下木簪泛著淡淡的熒光,他將簪子塞進狗兒手心:若遇危險,便將靈力注入其中。
狗兒攥著溫熱的木簪,眼淚到底還是掉了下來,砸在手背上滾燙一片。你何時來接我?
待你能以神魂禦使這木簪時,皇浦雲的聲音輕得像風,我自會去尋你。
山風掠過樹梢,帶起幾片枯葉簌簌落在狗兒發間。他忽然攥緊皇浦雲的衣袖,指節泛白,卻不敢再抬頭看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睛。
狗兒靈魂鑽進瓶子裡麵,皇浦雲讓一個弟子帶著這瓷瓶回青莽山脈。
那弟子接過瓷瓶時,入手微涼,仿佛捧著一捧深秋的月光。皇浦雲指尖拂過瓶身青紋,沉聲道:青莽山陰有千年古槐,入夜後將瓶口朝東,莫讓生人驚擾。弟子頷首,將瓷瓶揣入懷中,轉身踏入暮色。
山路崎嶇,瓷瓶在懷中輕晃,狗兒的魂魄蜷縮在瓶頸處,能聽見風聲穿過林葉的簌簌聲。三日後抵達青莽山脈,晨霧如紗籠著蒼翠山巒,弟子按囑咐尋到古槐,盤結的樹根如老龍臥地,樹洞裡積著清冽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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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瓷瓶置於樹洞,拔去木塞的刹那,山林間驟然起了陣微風。狗兒隻覺一股清潤靈氣順著瓶口湧入,像是渴極之人飲到山泉。他的魂魄在瓶中舒展,能看見樹影婆娑間遊弋的光點,聽見遠處溪澗流淌的靈韻。
此處靈氣可養魂。皇浦雲的聲音似在耳畔回響,待到來年驚蟄,自有山精引你入靈脈深處。狗兒的魂魄輕輕顫動,瓶身內壁漸漸凝出一層薄霧,映著他模糊的影子,正隨著山風與林間的啾鳴,緩緩吐納著第一縷青莽山的靈氣。
那株千年古槐正吐納著靈氣。淡金色的光霧從皸裂的樹皮裡滲出來,像揉碎的星子在枝椏間流轉,落在狗兒手背上,涼絲絲地往魂魄裡鑽——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虛浮的魂體正被這股溫潤靈氣一點點熨帖,像久旱的田遇上春雨,連指尖都泛起暖融融的光暈。
可這舒服勁兒剛漫到心口,就被一陣空落落的慌意頂了回去。狗蜷在槐樹根盤成的圈懷裡,指腹輕輕擦過他半透明的臉頰,低聲哄:“彆怕,有我在卻忽然鼻子發酸,把臉埋進膝蓋。這是他頭回離開皇浦雲身邊,以前哪怕在陰曹地府迷了路,一轉頭總能看見那人提著引魂燈站在不遠處,燈籠光映著他半笑不笑的臉,說“跑什麼,我還能丟了你不成?”
現在槐樹下隻有他自己。靈氣再足,魂魄填得再實,心口那個地方還是空的,像被掏走了一塊,冷風直往裡灌。狗兒悄悄抬眼,望了望巷口那片沉沉的暮色,靈氣在他睫毛上凝成細碎的光點,他卻隻小聲呢喃:“皇浦雲……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呀?”
古槐的靈氣依舊溫柔,可狗兒攏了攏自己半透明的袖子,把那片暖光往旁邊推了推。魂魄充實固然好,可沒有皇浦雲在身邊,這滿樹靈氣,竟還不如那人身上常年帶著的、淡淡的艾草香讓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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