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子上寫的是‘袋’，但有些袋子裝得不滿，你得估算成‘斤’，按旁邊那小秤的標準來。”
“我給你……”他抬頭看了眼牆上一個慢悠悠走著的掛鐘，“半個鐘頭。點不完，或者數目對不上老賬誤差太大，你就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這是考校，也是下馬威。
狐半棠沒有多說，走過去拿起貨單和本子鉛筆，走到那堆散發著淡淡苦味的麻袋前。
麻袋堆了半人高，大概有二三十袋。
她先快速瀏覽了一遍貨單，上麵的字跡有些潦草，但勉強能認，用的是她似乎本能就認識的文字和一種簡單的計量符號，然後她蹲下身，開始乾活。
狐半棠解開第一個麻袋的紮口，抓出一把乾燥的、細長帶刺的草葉，用手掂了掂，又去看旁邊那杆小秤和配套的砝碼。
心裡快速估算著。
她沒有著急，而是一袋一袋，解開，查看滿溢程度，用手感受重量，偶爾用秤複核一下自己的手感。
手指很快沾上了草葉的碎屑和灰塵，但她毫不在意，全神貫注在清點和心算上。
數字在她腦中逐漸累加，形成清晰的總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倉庫裡隻有她翻動麻袋的窸窣聲、老約翰偶爾翻賬本和嘀嘀咕咕的聲音，以及外麵隱約傳來的碼頭喧囂。
大概二十分鐘後，狐半棠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桌前，將本子遞給老約翰。
上麵清晰地列出了袋數、估算的總斤數，以及她發現有兩袋底部有些受潮、重量略增的備注。
老約翰接過本子，戴上眼鏡，仔細看著。
他先是皺了皺眉，然後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對照著他自己那本老賬。
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眼，眼神裡的挑剔淡了些，但依舊沒什麼溫度。
“斤數比老賬多估了五斤左右……嗯，算你注意到了潮氣。”
“速度馬馬虎虎，字寫得還湊合，不算鬼畫符。”他放下本子，盯著狐半棠：“霍克說你叫什麼？哪兒的人？”
“我叫狐半棠。從海上來的，之前的船遇了事，是霍克船長救了我。”她如實回答，省略了細節。
“遇事……”老約翰撇撇嘴，似乎對這種說法不置可否，“行吧，既然霍克那家夥開了口，你這丫頭看著還算有點腦子，手也穩。”
“我這兒最近是缺個記細賬、理零碎貨的。工錢按天算，一天乾完，給你兩個角子。”
“管一頓中午飯，就是旁邊飯鋪送來的大鍋菜，彆挑食。活計主要是倉庫裡這些零碎貨物的進出登記、日常清點，有時候幫忙歸置一下。”
“早上碼頭鐘響第一遍上工，晚上鐘響第五遍收工。活兒不重，但要細心，一筆糊塗賬都不行。”
“丟了東西，照價賠，賠不起就報碼頭警衛隊。乾不乾？”
一天兩個角子，管一頓飯。這就是她在這陌生世界的第一份工作。狐半棠沒有任何猶豫，點了點頭：“乾。”
“嗯。”老約翰從抽屜裡摸出個木牌子，用刻刀在上麵劃了幾下，丟給她
“這是你的臨時工牌，進出倉庫掛著，丟了補辦要扣錢。今天晚了，從明天開始算”
“現在，去把那邊剛送來的幾箱鐵釘，按大小規格分揀一下，登記到新入庫的冊子上。”
“冊子在那兒，規矩一樣，數目、規格，寫清楚。”他指了指牆角幾口敞開的木箱，又埋頭去看他的賬本了，不再理會她。
狐半棠拿起那塊粗糙的木牌，上麵刻了個歪扭的“記”字和一個更小的數字。
她把它掛在了脖子上，冰涼的木頭貼著皮膚，然後，她走向那幾箱鐵釘，開始了在灰岩城的第一份實際工作。
分揀鐵釘需要耐心和眼力，不同的長度和粗細要區分開。
她做得很仔細，一邊分揀，一邊在心裡默數，然後在冊子上逐一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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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過程裡，她對這個倉庫的貨物有了更具體的了解：除了苦荊草、鐵釘，還有成捆的皮革、一桶桶的魚膠、各種規格的繩索、陶罐、粗陶碗碟，以及一些她暫時認不出的乾貨和材料。
天色漸漸暗下來，倉庫裡的光線更加昏暗。
老約翰點起了一盞昏暗的油燈，放在桌子一角。碼頭的鐘聲悠悠地響了五下。
“行了，今天就到這。”老約翰合上賬本，伸了個懶腰，骨頭發出哢吧的輕響
“冊子放這兒，明天繼續。你的工牌帶好，明天彆遲到。”他揮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狐半棠放下手裡的東西，將登記冊放回桌上。“約翰先生，請問這附近哪裡可以找到便宜的住處？”
老約翰正收拾東西，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哼道：“就知道霍克那家夥光管送人不管安置。”
“碼頭後麵，穿過兩條街，有個‘海螺巷’，巷子裡有幾家老房子分租鋪位，便宜，一個角子能住兩三晚。”
“條件就彆想了，湊合能躺下。自己去找吧，看著點，彆住太靠裡的，亂。”
“謝謝。”狐半棠再次道謝，轉身走出了倉庫。
傍晚的灰岩城籠罩在昏黃的光線裡，炊煙從許多屋頂升起，食物的香氣更濃了。
碼頭上晚歸的船隻陸續靠岸，人聲依舊喧鬨，但多了一份歸家的急促。
狐半棠按照老約翰指的方向，穿過嘈雜的碼頭區，走向後麵的街巷。
街道逐漸變窄，路麵也不再是石板，而是夯實的泥土，坑窪不平。
兩旁的房屋更加低矮擁擠，晾曬的衣物像旗幟一樣掛在竹竿上，在微風中飄蕩。
海螺巷不難找，巷口真有一個破舊的海螺殼標誌，巷子很深，光線昏暗，空氣裡彌漫著潮濕、油煙和很多人擠在一起生活的複雜氣味。
狐半棠在巷口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巷子兩邊有些門開著，能看到裡麵昏暗的廳堂和擠在一起的簡陋床鋪。
有人在門口生著小爐子煮東西，警惕地打量著路過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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