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流商會或許更好,但一切都是未知。她現在最需要的是穩定。
又坐了一會兒,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碼頭各處的燈火陸續點亮,狐半棠才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向海螺巷走去。
巷子裡比往日熱鬨些,可能是下雨天很多人沒出工,聚在門口聊天。
狐半棠穿過嘈雜的人群,回到自己那個靠門上鋪,同屋又多了兩個新麵孔,是來找活乾的短工,正低聲商量著明天的去處。
狐半棠爬到自己鋪位上,放下包袱,躺下後,她並沒有立刻睡著。
今天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繁重的清貨、貴重香料染料的入庫、老約翰額外的叮囑、順流商會小陳的邀請……日子仿佛被這些具體而瑣碎的事情填滿了,不再有海上那種空洞的恐懼和茫然的漂泊感。
她想起了霍克船長,破浪號,老媽子,小豆子。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裡航行。那份救命和指引的恩情,她記在心裡。
她也想起了自己那似乎與眾不同的“過去”,和意識裡沉默了許多的001。
自從上岸後,001除了偶爾確認她的身體狀況,很少主動出聲,似乎也在觀察和適應這個新的世界。
那些關於光矢、封印的記憶,更像是一個褪色的、不真切的夢。眼下最真實的,是手裡的角子,是脖子上的工牌,是明天需要清點的香料箱,是海螺巷裡此起彼伏的鼾聲。
她翻了個身,麵對粗糙的木板牆壁。鼻尖是舊木頭和潮濕灰塵的味道。
外麵巷子裡,不知誰家孩子在哭鬨,母親低聲哄著。更遠處,隱約傳來碼頭晚歸船隻的汽笛聲。
這就是生活。粗糙、具體、充滿噪音和氣味,但也踏實、有奔頭。
她閉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遙遠的、模糊的東西。
明天還要早起,還要工作,還要一點一點地,在這座灰白色的石頭城裡,為自己掙得一方更安穩的天地。
睡意漸漸襲來。在沉入黑甜夢鄉的前一刻,她模糊地想,明天收工後,或許真的該去老媽子說的那個雜貨鋪看看了。
第二天早上,灰岩城籠罩在一片濃厚的海霧裡。
遠處的燈塔光暈模糊成團,碼頭的輪廓也變得影影綽綽,人聲和船隻的動靜像是從棉絮裡透出來,悶悶的。
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吸進肺裡帶著一股腥甜的涼意。
狐半棠如常早起,在早點攤喝了碗熱粥。
走到倉庫時,頭發和肩頭都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水珠。
老約翰已經在了,正站在門口,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嘴裡嘟囔著:“這鬼天氣,貨最容易受潮……”
看到狐半棠,他吩咐道:“先去把丙區新到的那批香料和染料檢查一遍,特彆是角落和挨著牆的,看看油布蓋嚴實沒有,有沒有水汽滲進來。這種天氣,馬虎不得。”
“好。”狐半棠放下隨身的小包袱,拿了塊乾布擦了擦手和臉,就徑直往丙區走去。
倉庫裡比外麵更暗,更潮。高聳的貨堆在昏暗中如同沉默的巨人。
她走到那批新貨前,仔細地檢查蓋在上麵的厚重防水油布。
油布邊緣都用木楔子釘壓在貨堆下的墊板上,她一個個檢查楔子是否牢固,油布是否有破損或縫隙。
接著,她蹲下身,用手摸了摸最下麵幾箱貨物挨著地麵的部分,又摸了摸旁邊的牆壁。
牆壁有些返潮,摸上去涼颼颼、滑膩膩的,但好在貨物墊了木板,目前還沒有直接受潮的跡象。
她正檢查著,大礁和阿豚也來了,兩人頭發都濕漉漉的。
“這霧大的,十步外就看不清人臉了。”大礁甩了甩頭,水珠四濺。
“老約翰說,今天估計沒什麼新貨到,主要是防潮和整理零碎庫。”阿豚甕聲甕氣地說。
果然,老約翰踱了過來,看到狐半棠在檢查,問:“怎麼樣?”
“油布都蓋好了,目前沒發現滲水。就是牆根有點潮,這批貨最好不要直接靠牆放太久。”狐半棠如實報告。
“嗯,心裡有數就行。過兩天天晴了,得把這批貨往裡挪挪。”
老約翰點點頭,又對三人說,“今天活兒不重,但零碎。”
“大礁,阿豚,你們去把戊區那邊堆的舊纜繩整理一下,能用的盤好,朽爛不能用的挑出來,堆到廢料角去,等著收破爛的來拉。”
“丫頭,你把上個月所有零散出貨的單據整理一遍,按貨主和日期歸好類,重新抄錄到總冊上。”
“原來的單子序時釘起來備查。賬目的事,一點不能亂。”
三人各自領了活計散開。狐半棠回到她那小桌子前,搬出厚厚一摞用麻繩穿著的、各式各樣的出貨單據。
有正式的商會簽單,有簡陋的手寫條子,還有隻是按了個手印的。
字跡五花八門,有的工整,有的潦草如天書。這活兒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細心。
她先按大概的日期分成幾堆,然後一份份仔細辨認,按照貨主分類,再在同類彆裡按日期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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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實在認不清的字或模糊的數目,她就拿去問老約翰。
老約翰有時能一眼認出來,有時也得琢磨半天,罵兩句“這混球寫的什麼鬼畫符”。
一上午就在這種靜默而繁瑣的整理中過去。
海霧直到晌午才慢慢散開一些,陽光勉強穿透雲層,在潮濕的地麵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午飯時,送飯的少年提來的木桶上甚至也蒙著一層水汽。
燉菜似乎也因為天氣而顯得更加寡淡無味,四個人默默吃著,隻聽見碗勺碰撞和咀嚼的聲音。
下午,狐半棠繼續整理單據。
她發現其中幾張來自一個叫“海鷗雜貨”的鋪子,出貨的都是些針頭線腦、廉價陶碗、粗鹽肥皂之類的東西。
她想起老媽子提過的表親開的雜貨鋪。
傍晚收工前,她終於把單據整理清楚,新的總冊也抄錄了一小半。
老約翰過來翻了翻,見她分類清晰,字跡工整,沒說什麼,隻道:“明天繼續。天黑了,都回吧。”
走出倉庫,霧氣已散儘,西邊天空露出一抹亮色,將雲層染上淡淡的金邊。
碼頭華燈初上,與天際的餘光交相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