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聞歌小時候,是外公最甜蜜的“小包袱”。
她尤其迷戀那種裝香煙的硬紙板大箱子,總覺得鑽進去,就像坐進了一艘能駛向任何地方的魔法船。
鹿外公寵她,當真就抱著箱子,或是把小電瓶車踏腳處清空,讓外孫女蜷坐在裡麵,樂嗬嗬地載著她四處串門、閒逛。
老人家不善言辭,但那滿臉的驕傲與笑意,分明是在向整個世界炫耀他懷裡這個圓滾滾的寶貝。
直到有一次冬日出行,外公沒將她裹嚴實,回來後小姑娘嫩乎乎的臉頰凍出了紅瘡,鹿外婆心疼得直數落,這項“箱中漫遊”的專屬活動才漸漸落幕。
之後,帶孩子的重任更多落在了林深肩上。
偏巧鹿聞歌是個閒不住的小小探險家,於是林深出去談事情、看鋪麵,身後便總跟著個嘰嘰喳喳的小尾巴。
他非但不覺得麻煩,反而樂在其中,父女倆的身影成了街坊熟悉的風景。
鹿聞歌五歲那年,鹿見懷上了鹿聞笙。
那是家裡生意剛有起色、最為忙碌的當口,本已回老家的鹿外婆趕忙又來幫忙。
生產期臨近,林深每天在家和醫院之間奔波,做飯送飯,鹿聞歌則乖乖跟著外婆。
媽媽進產房那天,林深緊繃著臉坐在走廊長椅上,一言不發。
鹿聞歌第一次見到總是笑眯眯的爸爸露出這樣的神情,再聽著門內傳來媽媽壓抑又痛苦的喊叫,以及隨後那聲響亮清脆的嬰兒啼哭,她的小小世界裡,對“生孩子”這件事,第一次有了模糊而震撼的概念——那似乎是一件需要很大勇氣、伴隨疼痛,卻又帶來嶄新希望的大事。
家裡添了新成員,過年時總有好事的長輩逗她:“聞歌呀,有了弟弟,爸爸媽媽可就要更疼弟弟,不要你咯。”
鹿聞歌從不似他們預期般露出慌張或傷心,她總是揚起小臉,神情是超乎年齡的認真:“他們不會不要我。如果他們不要我,我也不會要他們的。”
這話傳到鹿見耳裡,她難得地生了氣,不是對女兒,而是對那些無聊的玩笑。
她摟過鹿聞歌,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爸爸媽媽永遠不會不要你。弟弟是加入我們,是多一個人來愛你。”
鹿聞歌望向搖籃裡那個皺巴巴的小東西,問:“如果弟弟不愛我呢?”鹿見沒有給出敷衍的保證,她隻是溫和而堅定地說:“那你也可以選擇不愛他。”
她告訴女兒,愛不是單方麵的犧牲或索取,真正的愛首先應當是完整的自己。
儘管那時的鹿聞歌並不能完全明白,但媽媽話裡的尊重與坦誠,她感受到了。
作為曾經的獨生女,鹿聞歌起初並不太理解“非獨”意味著什麼。
直到稍大一些,無意間看到某些表格上,自己的“獨生子女”一欄被勾去,改成了“非獨生子女”,她才懵懂地意識到,弟弟的出現似乎改變了某種定義。
於是某天回家,她突發驚人之語:“有了弟弟,我就是私生女了嗎?”
正在喝水的林深嗆得連連咳嗽,鹿見也笑得直不起腰。
“寶貝,”鹿見擦著眼角笑出的淚花,“你知道私生女是什麼意思嗎?”
鹿聞歌一本正經:“就是一個人生出來的女兒呀。”她和弟弟,不都是媽媽一個人生出來的嗎?
這個天真的邏輯讓夫妻倆笑了許久,笑聲裡滿是為人父母的柔軟與哭笑不得。
兒童時期的鹿聞笙,沒有鹿聞歌那般“人憎狗嫌”的調皮模樣。
留存在家人記憶裡的,是他穿著姐姐舊裙子時那粉雕玉琢、可愛到讓人心化的模樣。
而彼時的鹿聞歌,則活脫脫是“魔童降世”。
天天東跑西跑,家裡人全家出動哭著喊著找她,自己卻跑到陌生人家裡吃飯已是基操。
放學了見爸爸還沒來,在隔壁幼兒園玩到不知天地為何物,六點鐘,被嚇得好像變的更年輕的孫子爸爸領回家,被親愛的媽咪賞了大嘴巴子,更是如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印象裡被父母揍,都是因為她簡直賤的沒邊了。
原生家庭什麼時候逃離她呢......
比格犬見到她都要退其鋒芒,甘拜下風。
犯法的事情一件不乾,缺德的事情一件不差。
相比之下,鹿聞笙簡直是個靈珠。
但小時候的鹿聞歌顯然沒有這種對比覺悟,她隻覺得弟弟是個麻煩的小尾巴。
有一次,林深正在拖地,看著女兒又準備溜出門“野”,而白白嫩嫩的兒子鹿聞笙則眼巴巴地望著姐姐的背影,小嘴微扁,黑葡萄似的眼睛裡盛滿了渴望與委屈,那副小模樣任誰看了都心軟。
林深忍不住開口:“姐姐,你帶弟弟一起去玩,好不好?”
鹿聞歌小臉一板,煞有介事:“不可以!我是要做大事的,帶著個小屁孩算什麼?”
看著自家這個分明也是個小豆丁卻硬要裝老成的閨女,林深忍俊不禁:“你自己都是個小屁孩,做什麼大事?”
鹿聞歌不服:“爸爸懂什麼?我可是‘蝴蝶幫’的幫主!要培養一群小弟的大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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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順著她的話,笑道:“大姐大是不是得有個最信得過的人?你弟弟多合適,從小培養,將來就是你的左膀右臂、二當家!自己弟弟,不比外麵找的小弟用起來順手?”
鹿聞歌眨巴著眼睛,覺得這話頗有道理。
她扭頭看向弟弟,拿出幫主的派頭:“那說好了,你不許哭,也不許耍脾氣!”
鹿聞笙眼見姐姐鬆口,原本眼眶裡要掉不掉的淚花瞬間收了回去,破涕為笑,奶聲奶氣地保證:“嗯!我不哭!”忙不迭地邁開小短腿跟了上去。
當然,很多時候鹿聞歌還是嫌弟弟麻煩——腿短跟不上,膽子小,什麼遊戲規則都不懂。
帶著這麼個“拖油瓶”,她覺得自己作為“蝴蝶幫幫主”的威風都減損了幾分。
不過,偶爾也有些時刻,讓她覺得有個弟弟似乎也不壞。
當她玩得滿頭大汗回家,三四歲、話還說不利索的鹿聞笙會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掏出一顆有點壓癟的荔枝,獻寶似的遞到她麵前:“姐姐,我去水果攤,奶奶說我可愛,給的。很甜,給姐姐吃。”
看著弟弟亮晶晶的、滿是期待的眼睛,鹿聞歌心裡那點小小的不耐煩,便會悄悄化開,變成一絲微甜的暖意。
她接過荔枝,剝開,將晶瑩的果肉塞進嘴裡,然後勾了勾嘴角。
嗯,有時候,有個弟弟好像……也還不錯。
幼崽時期的鹿聞笙,憑著一口奶聲奶氣的“童言無忌”,為家裡貢獻了無數笑料。
某天,鹿見逗他,蹲下來笑著問:“寶貝呀,長大了想娶幾個媳婦兒呀?”
小小的鹿聞笙咬著手指,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比劃出一個“六”的手勢,字正腔圓:“六個!”全家人頓時笑作一團,外婆直抹眼淚,說這孩子誌向“遠大”。
等上了幼兒園,大人又拿同樣的問題逗他。
這回的鹿聞笙知道“孝順”了,他條理清晰地說:“我自己娶兩個,給爸爸娶四個!”
好家夥,給爸爸的比自己的還多。
鹿見似笑非笑地瞥向林深,林深連忙擺手,對兒子道:“可彆害爸爸呀!”轉頭就對著鹿見各種表忠心,說些“我隻要你一個就夠”的、讓兩個孩子似懂非懂起雞皮疙瘩的話。
等到鹿聞笙背起書包成了一年級的小學生,有了“正式學曆”果然不一樣。
當無聊的大人再次舊話重提,他小大人似的撇撇嘴,給出一個標準答案:“隻能娶一個。”
“為什麼呀?”
“因為國家法律隻允許娶一個。”
這個充滿了法治精神與社會認知的答案,成了每年過年時被反複提起的經典笑談,記錄著小男孩一點點建立起的、對世界的規則印象。
在這個家裡,林深對鹿見的愛意從不掩飾。
他叫鹿聞歌“姐姐”,卻會半開玩笑地稱鹿見為“大領導”,私下裡,偶爾也會用隻有兩人懂的親昵語氣喚她“姐姐”。
車裡常放的歌是《老婆最大》,以至於鹿聞歌和鹿聞笙姐弟倆人生中最早被“洗腦”的旋律,就是那魔性又直白的“老婆最大呀,老公第二”。
一家人出去逛街,起初總是父母一左一右牽著中間的兩個孩子。
但走著走著,常常就變成了夫妻倆自然而然牽著手走在前麵,低聲說笑,偶爾旁若無人地親昵一下。
姐弟倆則淪為“苦力”,拎著大包小包跟在後麵,臉上寫滿“沒眼看”的嫌棄,但心裡某個角落,卻又比爸爸單獨給他們買糖吃還要踏實和高興——那是目睹最穩固的愛意後,油然而生的安全感。
日子是細水長流,自然也少不了小小的摩擦。
父母雖很少大聲爭吵,但偶爾也會有氣氛凝滯、互不搭理的時候。
姐弟倆觀察發現,無論起因如何,最後似乎總是爸爸先“低頭”,用各種方式打破僵局。
他們忍不住去問。
林深的回答是:“如果是爸爸的問題,道歉是應該的。如果是媽媽的問題……咳,我老婆怎麼會有什麼問題呢?她隻是不好意思先開口,我知道的。”
鹿見的版本則是:“因為我知道你們爸爸一定會來找我呀。他就是會包容我,沒辦法,誰讓他這麼寵我呢。”
姐弟倆帶著擔憂去“調解”,最後總是揣著一肚子甜蜜的“狗糧”默默離開。
或許,過日子就是這般:我懂得遷就你偶爾的彆扭,而你,也看穿並接住我所有的包容。
鹿聞歌小學四五年級時,父母生意正值擴張期,異常忙碌。
為了給她更好的教育,她被送回了教學資源更優的老家,並開始了住校生活。
住校還是她自己提的,因為覺得很有意思——隻跟小夥伴一起唉,簡直太褲辣!
直到那時,她才第一次聽說“留守兒童”這個詞。
鹿聞歌頭一次知道留守兒童,大人們談及覺得很可憐,在她也一臉可憐的說留守兒童可憐的時候被告知,自己也是留守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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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聞歌:“???”壞了,原來該可憐是我自己?!
她看著周圍一些因想家而偷偷哭泣的同學,實在無法理解——爸媽管不著,不是天大的自由嗎?鬼知道每周媽媽雷打不動的查崗電話和視頻時,她得費多大勁藏起沒寫完的作業和偷偷看的漫畫。
小升初的成績,給了她當頭一棒。
那個在外婆眼裡“吃完飯就上樓、不吵不鬨”的“乖小孩”,成績單卻露出了馬腳。
裝乖大法徹底失效,鹿見當即拋下老公和兒子,千裡迢迢殺了回來,親自監督補習。
那兩年所謂的“留守兒童”時光,在鹿聞歌記憶裡,除了偷看的動畫片格外“爽”,就是和媽媽在功課上的“鬥智鬥勇”。
然而鹿見卻為此內疚了很久,在她看來,女兒什麼都好,隻是需要有人在一旁督促。
她常後悔那幾年隻顧著賺錢,錯過了陪伴女兒成長的關鍵期,覺得如果自己早回來,女兒的成績定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