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鹿聞笙初中就在一個學校讀書。
他是那種人緣很好的人,籃球場上、走廊裡、老師辦公室,經常能聽到不同的人帶著笑意或熟稔喊他的名字。
聲音此起彼伏,像是他生活的背景音。
不過他似乎從未因此得意或張揚,總是尋常應著,笑容乾淨,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清爽。
大概受歡迎而不自知,才是最難得的。
原本以為,這樣的“風雲人物”跟我這種坐在教室中後排、安靜得近乎透明的女生,是不會有太多交集的。
我們的世界平行運轉,直至某一天,軌道被粗暴地撞歪。
那天課間,我被幾個平時就愛嬉鬨起哄的男生堵在走廊角落。
他們舉著手機,屏幕上是我剛發不久的qq空間“說說”——隻是一張我蹲在舊小區花壇邊,小心翼翼放下一小碟牛奶的照片,角落裡蜷著一隻瘦弱的玳瑁小貓。
我甚至沒有露臉,連手都隻不小心拍到了一部分。
“哎喲,看看這是誰啊?‘希望小貓今天也能吃飽’——好有愛心哦,好裝哦!”一個男生故意捏著嗓子學,引來同伴更誇張的哄笑。
我的臉瞬間燒起來,血液湧向頭頂,又急速褪去,留下冰冷的耳鳴。
我低下頭想快速走過去,卻被其中一個男生“不小心”狠狠撞了下肩膀。
懷裡的書本、筆記、還有那本日記本,嘩啦一聲散落一地。
本子攤開,露出裡麵我精心描繪的花邊和零星心情短語。
“對不起啊,沒看見!”撞我的男生毫無誠意地道歉,眼神裡滿是戲謔。
其他人的笑聲更大了,指指點點,說我連本子都弄得“花裡胡哨”,“心思不用在正經事情上”。
走廊裡來往的同學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掃過來。我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扔在鬨市,每一道視線都帶著針,紮得我體無完膚。
難堪像潮水淹沒頭頂,那一刻,我甚至荒謬地想,如果地板能裂開一條縫,或者我就此消失,該多好。
“這有什麼好說的?自己過得不如意也見不得彆人享受生活是吧?”
一個聲音,清亮、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怒意,如同一把淬了火的利劍,猛地劈開了包裹著我的、令人窒息的哄笑和戲謔。
是鹿聞笙。
他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眉頭緊蹙,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明亮眼睛,此刻跳動著顯而易見的怒火。
他幾步就擋在了我和那幾個男生之間,身形並不算特彆高大,甚至比其中一個男生還略矮一點,但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驟然拔地而起的青竹,瞬間隔開了所有惡意的風雨。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他,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這一麵——褪去了平時的溫和客氣,顯露出內裡的棱角和銳氣。
或許是被他的氣勢懾住,或許是顧忌他在老師和同學間的好人緣,那幾個男生的氣焰明顯弱了幾分,但嘴上還不肯認輸,七嘴八舌地企圖轉移焦點、潑臟水。
“鹿聞笙,你為什麼幫她說話?是不是喜歡她啊?好沒品哦。”
他們故意拖長語調,發出曖昧又惡意的哄笑。
我的臉頰燙得驚人,羞愧感更深了。
不僅為自己,更為連累了他。
我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麼要發那條說說?如果什麼都沒發生就好了……
鹿聞笙卻連眼神都沒動搖一下,他直視著那個帶頭的男生,語速平穩卻字字清晰:“惡意取笑彆人,甚至想無緣無故造謠的人,才叫沒品。你這麼說她,是不是嫉妒她?好惡心哦。”
“什麼啊!她明明就很裝啊!”另一個男生急於反駁,指著還沒暗下去的手機屏幕,“你看那照片,露出來的手黑得像炭!我一個男的都比她白!”
鹿聞笙聞言,真的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那眼神淡淡的,卻讓對麵的人莫名有些發毛。
然後,他忽然扯開一個沒什麼溫度的笑,說:
“那你清明跟我去掃墓吧。”
“啊?”男生愣住了。
“省的買紙紮人了,”鹿聞笙慢條斯理地接道,“臉要那麼白,你是去賣屁股嗎?”
“鹿聞笙!你怎麼說話的?!”對方頓時漲紅了臉。
“實話實說還不樂意了?”鹿聞笙挑挑眉,眼神銳利起來,“就你們可以隨便說彆人,輪到自己頭上就聽不得了?哪來的道理?”
他不再給他們胡攪蠻纏的機會,一句接一句,邏輯清晰,語氣不重卻極有分量。
從尊重他人、杜絕校園霸淩,到審美多元、拒絕身體羞辱,甚至引用了前兩天思想品德課剛講的內容。
他沒有高聲叫罵,但那平靜的敘述和偶爾犀利的反問,反而更讓那幾個男生無地自容。
周圍漸漸聚攏了一些同學,看向那幾個男生的目光帶著不讚同,而看向鹿聞笙和蹲在地上慌亂撿東西的我時,則多了同情和支持。
最終,那幾個男生在越來越低的議論聲中,灰溜溜地擠開人群走了,連句像樣的狠話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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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重新恢複流動。
我蹲在地上,頭埋得很低,手指顫抖著去攏那些散落的紙張,聲音小得幾乎自己都聽不見:“謝…謝謝……”
“我幫你。”
鹿聞笙也蹲了下來,動作利落地幫我整理。
我的日記本封麵很顯眼,上麵有我用水彩畫的星空和鯨魚。
他的手指在觸及封麵時頓了一下,然後,他沒有試圖打開,甚至沒有多看一眼,而是體貼地將它夾進了一疊厚厚的練習冊和課本中間,確保封麵被完全遮住,才遞還給我。
“不用管他們。”他一邊幫我把最後一支筆撿起,一邊說,聲音恢複了往常的清澈,但多了幾分認真,“我也看見你的說說了。我不覺得你裝,你很善良,這很好啊。”
我捏著本子邊緣,指節發白,依舊不敢抬頭。
“而且,”他的聲音靠近了些,帶著一種令人安心鼓舞的力量,“我們都是年輕人,正是最蓬勃的年紀,怎麼樣都好看。什麼黑不黑白不白的,都是彆人的話罷了,你說是不是?”
我沒吭聲,隻是拚命點頭,感覺到眼眶裡積蓄已久的、混合著委屈、難堪、感激和釋然的淚水,終於不聽話地滾落下來,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洇開深色的小點。
他似乎察覺到了,沒有再說安慰的話,而是用輕快了些的語氣問:“你以後……還會發說說的吧?”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終於鼓起勇氣,揚起還掛著淚痕的臉,看向他。
那一刻的表情一定難看極了,又哭又笑,狼狽不堪。
但對上他那雙清澈的眼睛,那裡麵清晰地倒映著小小的、哭花臉的我,沒有嘲笑,沒有憐憫,隻有真誠的鼓勵和一點點期待。
“嗯。”我重重地點頭,擠出一個笑容。
“那我去給你點讚!”他笑了,眼睛彎起來,像盛著陽光。
我應了:“好。”
那一刻,儘管臉上淚痕未乾,儘管心緒依舊起伏,但我仿佛感受到某種禁錮的東西碎裂了。
從他倒映著我的眼眸裡,我隱約看見,自己似乎也是……有著同樣蓬勃生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