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闕領命離開,去到另一艘主艦之上。
不多時,卻聽鼓聲陣陣,令旗急揮,數十艘輕捷走舸如離弦之箭竄出船陣,船頭堆滿浸油柴薪,士卒們赤膊而立,火箭已在弦上。
南岸樓船戰鼓擂得震天動地,催得淮水翻湧如沸,然而北岸水寨依舊死寂,仿佛一座空營。
直到走舸逼近至百步之內,才見寨中慌慌張張升起幾麵「燕」字、「鄧」字、「藺」字旗,旗語混亂,左右搖擺不定,竟像是在相互掣肘。
榮軍走舸上的士兵看得真切,哪會放過這等良機,耳聽得號角聲起,當時便萬箭齊發,火雨傾瀉而下,瞬間點燃了三艘靠在寨邊的艨艟。
而那幾艘艨艟上,乾軍士卒就如無頭蒼蠅似的亂竄,有人想救火,有人卻已棄船跳水,更有人竟拔刀相向,不知在爭搶什麼。
裴文仲立於樓船之巔,看得眉頭直皺:“這般亂象……倒不似作偽。”
“都督快看!”一旁的親軍都尉指著乾軍水寨,疾聲高呼。
裴文仲隨之望去,但見乾軍水寨左側的一艘樓船,旗令兵竟將令旗倒豎,這分明就是「棄船」的訊號,可船上的校尉還在嘶吼著讓士卒填裝弩箭。
樓船一側,幾艘走舸想搶出寨門,卻被自家一艘橫過來的艨艟堵得死死的,船頭船尾的水手已經拔刀對罵起來。
便在此時,水寨深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竟是有一艘滿載火油的千料戰船,不知被誰點燃,爆炸的氣浪瞬間掀翻了半座箭樓。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也映出了寨中一幕幕亂象:幾名武將模樣的人騎馬在岸邊狂奔,似乎想彈壓士卒,卻被烏泱泱的潰兵撞下馬來;有士卒搶了小船想往上遊逃,卻被同袍從背後扯入水裡,撲通撲通的落水聲響了幾下,轉眼就沒了蹤影。
“都督,全軍壓上吧!”親軍都尉看得熱血沸騰,“這哪是水師,分明是潰營!”
“再等等,讓火船再燒一陣。”裴文仲卻仍是謹慎,沉聲道,“傳令,告訴蔡闕,不要冒進,隻以床弩遠程壓製。”
可他的謹慎,在接下來的一幕麵前,竟顯得多餘。
乾軍水寨中,那艘最大的樓船上,原本懸掛的玄色龍纛,已經被點燃,士卒們隻顧逃命,竟無人阻止。
要知道這龍纛代表的,可不僅僅是一麵旗幟,更是大乾的顏麵、皇帝的威信、以及水師的士氣。
龍纛被焚,火舌卷上旗杆頂端,玄緞寸寸成灰,金線龍紋在烈焰中扭曲、斷裂,樓櫓也終於承受不住,轟然折斷,帶著燃燒的旗杆與半截龍纛,一頭栽進水裡。
轟一聲巨響,滾燙的鐵甲與炭木砸起丈餘高的白浪,浪頭裡浮起無數著火的戰袍,宛如一盞盞漂蕩的河燈,順著淮水,向南,向北,向無處可逃的黑暗裡漂去。
裴文仲隻覺胸口被那呼聲撞得發麻,耳膜嗡鳴,卻死死攥住欄杆,目光如釘,仍盯著那團烈火。
“都督!”都尉聲嘶力竭,熱血沸騰,戰意已然達到頂點。
裴文仲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傳令,全軍突進,接舷奪船!”
都尉親自擂起鼓錘,咚咚聲中,十萬水師齊聲呐喊,聲浪震動淮水。
樓船壓陣,艨艟突前,走舸如蟻附般衝向水寨,榮軍士氣如虹,喊殺聲震得淮水翻湧如沸。
然而預想中的殊死抵抗並未出現,水寨寨門大開,殘餘的乾軍士卒紛紛棄械跪地,竟無一人再戰。
不到半個時辰,戰鬥便已結束。
蔡闕率軍登寨,但見戰船橫七豎八地漂在碼頭,甲板上滿是焚燒後的焦黑痕跡,幾艘艨艟因爭搶水道而相互撞損,尚未熄滅的餘燼還在冒著青煙。
他命人清點戰果,竟焚毀大小戰船三十餘艘,更奪下百餘艘,其中還有十幾艘吃水千料以上的樓船,隻是艙中空蕩蕩的,許多船上連完整的旗語兵都找不到。
“都督,乾軍跳水逃生者甚眾,斬首不易計數。”親軍都尉抹著滿臉血汙前來稟報,“粗略清點,降卒約三百餘人。”
裴文仲立於敵樓之上,望著寨中亂象,心中疑雲卻愈發深重。
他征戰半生,從未見過如此荒唐的潰敗,若真是爭權內亂,為何降卒皆無械傷?若真是棄寨而逃,為何戰船完好無損?更要緊的是,那被焚的龍纛分明是真,可船上火勢起得蹊蹺,倒像是有人刻意縱火,演給他看的一出戲。
“去,帶個俘虜上來。”他冷聲吩咐。
都尉遵了聲是,快步走下望樓,不多時,便押著一名乾軍俘虜回來,此人約莫三十出頭,鎧甲不整,眉頭緊鎖,麵上看不到懼色,卻給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你姓甚名誰,軍中任何職?”裴文仲盯著他的眼睛。
“王謝,鄧金戈麾下百將。”
裴文仲眉頭一皺:“鄧金戈?”
王謝沒有回應,倒是一旁的親軍都尉低聲提醒:“都督,鄧金戈曾是鄭天錫麾下先鋒大將,鄭天錫死後,他便降了北乾。”
裴文仲自然聽說過,隻是下意識問了一聲,他微微頷首,盯著王謝,語氣放緩:“我且問你,燕行之當真負氣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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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謝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憤恨,咬牙道:“燕都督待我等不薄,卻被那徐雲霆排擠,一怒之下帶親兵北上,至今未歸,若是他還在,豈容你們……”
他話到一半,沒再繼續往下說。
“豈容什麼?”裴文仲眼睛微眯,“彆忘了,你是主動投降,要是還念著北乾,本督不介意將你們全都扔進水裡喂魚。”
王謝臉色微變,嘴唇囁嚅,最終還是低下了頭,沒有在反駁。
裴文仲冷哼一聲:“說說吧,這水寨裡的人呢?就算燕行之不在,也不該如此不堪一擊,到底發生了何事?”
王謝沉默片刻,深吸了口氣,沉聲道:“燕都督離開後,軍中尚且和睦,但前番夜襲南岸時,鄧金戈與藺寒樟因誰統一指揮的問題,與賀擎起了爭執,鄧、藺二人說賀擎任人唯親,賀擎則罵青州人首鼠兩端,不堪大用,兩派人馬在水寨裡明爭暗鬥,號令各出,誰也不服誰。”
裴文仲心中暗忖,原來是降將與舊臣之間的爭權。
“哼,徐雲霆與燕行之如此,這水師裡麵的將領也是有樣學樣,倒是上行下效。”他心中冷笑,又問,“既是如此,爾等為何不報與皇帝?”
“報?怎麼報?”王謝苦笑,“陛下昏迷不醒,皇後與徐雲霆寸步不離,我等連中軍大帳都近不得,報與何人去?”
他歎了口氣,望著水麵狼藉,“徐雲霆領軍撤退,卻未通知水師,今晨探得南岸大軍調動,鄧、藺二人直接率所部回了青州,賀擎也領著兗州兵馬棄船離寨,說是回邯城尋尚書令,我等皆是出身徐州,被他們拋下,無處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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