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仲眉頭微皺,沉默不語,心中卻如翻江倒海,他辨不清王謝的話是真是假,若所言屬實,那北乾五萬水師可謂是死走逃亡傷,名存實亡,可若這是計……
正思忖間,王謝突然單膝跪地,抱拳哭訴:“都督,我等本是徐州漁民,入伍從軍也是為生活所迫,眼下陛下傷重,或命不久矣,軍中人心惶惶,我等不願再被丟棄,還請都督給我們一條活路。”
裴文仲盯著跪伏在地的王謝,沉吟良久,才緩緩開口:“若你所言屬實,本督自會酌情安置。來人,先將他們帶下去,好生看管,不可苛待。”
王謝大喜,連忙拜謝:“多謝都督!”
裴文仲擺了擺手,等王謝被帶走,他則獨佇望樓,反複咀嚼著剛才聽到的話。
徐雲霆北撤,未通知水師,鄧金戈、藺寒樟心中不滿,率舊部退往青州,賀擎棄寨投奔赫連良平,剩下的徐州兵士則成了棄子。
這些消息與龐槐、李懿帶回的情報環環相扣,尤其是那句「陛下昏迷不醒,皇後與徐雲霆寸步不離」,讓他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動搖了。
便在此時,已經安排好收攏戰船的蔡闕上了望樓,裴文仲與他簡要複述了一遍王謝的話,便問他的看法。
蔡闕沉吟片刻,低聲道:“鄧金戈與藺寒樟跟在鄭天錫身邊十數年,鄭天錫被逼自刎,他們才被迫投降,若說他們與項瞻貌合神離,也不是沒這個可能,而燕行之出走,徐雲霆獨大,他們心中不安,率軍北歸,也在情理之中。”
“那賀擎呢?”
“賀擎……”蔡闕呢喃著這個名字,微微搖頭,“我對此人也不甚了解,但卻知道項瞻麾下有不少賀姓將領,皆出自賀氏商行,想來他也是其中一位。”
他頓了頓,又道,“若王謝所言為真,那這水寨的亂象,倒真像是賀擎負氣出走後,無人主持的潰散之相。”
“如此說來……”
裴文仲剛要再說什麼,卻見西北方一人一騎,揮著令旗策馬疾馳而來,在距離望樓十幾步時便滾鞍下馬,抱拳高呼:“都督,先鋒楊弘將軍急報!”
裴文仲臉色微變,忙道:“講!”
“楊將軍率兩萬輕騎渡河後,直插乾軍大營,不料剛一靠近,乾軍便又倉皇拔營,丟下糧草輜重無數,楊將軍請令,是否繼續追擊?”
裴文仲心頭一震,一把握住欄杆,遠眺西北方向,仿佛能透過層層夜色,看見那座空空如也的乾軍大營。
“可看見徐雲霆了?”他追問。
“不曾看見其人,但見到了「徐」字帥旗,隨軍一起北撤,我等靠近敵營後,營中混亂不堪,旌旗盔甲遍地,灶坑餘燼尚溫,粗略數了數,約有三千餘座,且……”
“三千?”裴文仲突然打斷,“可看真切了?有無掩埋痕跡?”
“沒有。”斥候肯定道,“楊將軍也曾有疑,特命人仔細查驗,確無掩埋,而且灶坑大小不均,柴灰散亂,倒像是好幾撥人各自為戰,倉促間埋鍋造飯留下的。”
裴文仲眉頭緊鎖,乾軍陸軍號稱三十萬,即便除去守城的,前線也當有二十萬之眾,就算分批撤退,灶坑也不該隻有三千。
減灶之計?
當年兵學亞聖用此計誅殺敵將,如今徐雲霆又想故技重施?
他心頭一凜,可轉念一想,便又自我否決,減灶之計的前提是己方實力占優,故意示弱誘敵深入。如今北乾內亂,項瞻重傷,徐雲霆掌控力不足,正是真虛弱的時候,何須再減灶示弱?
眼前的亂象太過真實:重傷的皇帝、降卒的供詞、空蕩的營寨、潰散的守軍、失蹤的燕行之,以及孤掌難鳴的徐雲霆……每一環都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