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乾清宮暖閣，麵色沉重的天子還在低頭沉思，戶部尚書畢自嚴和兵部尚書王在晉這兩位緋袍重臣則是默默交換著眼神，不敢輕易打擾。
因為氣氛過於詭譎，他們甚至能夠聽到窗外凜冽的風聲。
繼遼鎮和西南之後，天子還要對東南用兵？
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自從海盜倭寇漸漸銷聲匿跡之後，朝廷對於東南沿海地區的防務便沒有之前那般重視了。
尤其是眼下占據了"澎湖"的紅夷人早在萬曆年間便曾派人提出過通商的請求，並且與澳門等地的弗朗機人來往密切，朝廷漸漸也有了放棄"澎湖"的聲音。
可眼下他們瞧天子的言外之意，怕是從始至終都不曾考慮過放棄澎湖，而且還打算重現萬曆年間的舊事，以武力手段重新奪回澎湖，令紅夷人為之臣服。
"對了，我記得熊廷弼前些時日曾上書條陳遼鎮軍務的各款項，"半晌，年輕天子的思緒重新由數千裡之外的海疆，轉回眼下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遼鎮"皮島那邊，今年請餉幾何？"
唔？
儘管戶部尚書畢自嚴和兵部尚書王在晉早已習慣了朱由校的"天馬行空"，但驟然聞聽此話也足足呆滯了數秒之後方才反應過來，並由畢自嚴拱手道"東江軍總兵毛文龍，上書奏報皮島現有軍民七萬餘人，請餉二十萬兩。"
二十萬兩？！
一直隨侍在朱由校身旁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聞言眼神便是一冷，原本佝僂的腰肌也不自覺挺直了幾分。
當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這個毛文龍還真敢獅子大張口。
二十萬兩的軍餉雖然聽上去不算太多，但東江軍成立至今也不過兩年多的時間，除非毛文龍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否則就算是將遼鎮近兩年的逃民儘皆招攬到皮島之上，也不可能擁有如此多的軍馬。
若是不出意外，隻怕這遠在海外的東江軍主帥還在"坐地起價"，想討要軍餉物資壯大己身。
"不知死活.."
似是察覺到了天子微微變冷的神色，一直沉默不語的兵部尚書王在晉此刻也是麵無表情的出聲，沉穩的聲音中滿是譏諷和嘲弄。
去年朝鮮戰事結束之後，朝廷便曾專門派遣禦史和監軍敲打過這毛文龍，卻不曾想此人仍是不知悔改，當真以為能夠坐地起價，與朝廷對峙嗎？
"王本兵，"微微擺手，止住眼前心腹的譏諷，年輕天子的目光中夾帶著一抹審視"朕記得熊廷弼前些時日曾有本奏，說是毛文龍或有通敵之嫌？"
"此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皮島坐落於朝鮮半島的東南方向，與女真腹地隔海相望，地理位置十分險要，在原本的曆史上，自打毛文龍開鎮建軍之日起，便是女真建奴的心腹大患。
從天啟二年的"廣寧之戰"結束後的幾年時間裡，每逢女真建奴試圖繼續侵占朝廷在關外的疆域，毛文龍便會趁機領兵北上，劫掠女真腹地，逼迫野心勃勃的努爾哈赤不得不率領著麾下主力回防。
在原本的曆史上，那接替努爾哈赤繼位為汗的皇太極之所以敢傾巢而出，領著八旗主力突襲明廷京師，除卻是因為國內矛盾日益尖銳，不得不鋌而走險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駐守在皮島的毛文龍被時任遼東巡撫袁崇煥所殺，女真建奴從此再無後顧之憂。
同理，也正是考慮到皮島的重要位置，以及毛文龍在東江軍的特殊地位，朱由校方才一直對其按兵不動的舉措置之不理。
不過依著後世的記載，在皮島上經略多年，聲勢一度能和遼東巡撫分庭抗禮的毛文龍似乎確實"疑點重重"，女真內部不僅保留有毛文龍和皇太極互相來往的書信，而且雙方還互派使臣覲見。
總而言之，毛文龍是一個頗具爭議性的人物。
"回稟陛下，前些時日有一名叫做金聲桓的百戶自皮島前往沈陽覲見熊經略，自稱是不願與熊廷弼同流合汙.."事關重大，兵部尚書王在晉不敢怠慢，趕忙將其中細節詳細敘述了一遍。
趁著這個功夫，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也指揮著角落處的隨侍宦官，將這封被他刻意標注的奏本給找了出來，交予朱由校審閱。
"金聲桓？"
對於這個聽上去有些拗口，更像是朝鮮人的名字，朱由校有些耳熟，但並無太多的記憶，想來此人應當是在明末清初那段可歌可泣的曆史中有所表現。
"不錯，此人祖上世代在遼東從軍，他於天啟元年投奔毛文龍，與其一同取得了牛毛寨大捷，並駐守在皮島東江。"
兵部尚書王在晉的臉上依舊沒有太多表情，顯然是不太信任這位"改換門庭"的軍將。
"陛下，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這毛文龍自詡兵強馬壯，屢次無視朝廷的詔令，奴婢覺得不宜令其繼續擔任東江軍主帥一職。"兵部尚書王在晉的話音剛落，一向謹言慎行的老太監王安便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朝著朱由校叩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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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其臉上那漲紅的脖頸以及磕頭如搗蒜的動作，顯然是經曆了好一番掙紮，方才敢說此話。
"是這麼說，但眼下還動不得呐.."
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朱由校微微眯起眼睛，轉而看向遼鎮的方向，並若有若思的低喃道"至少這兩個月，還動不得.."
動不了？
這一次，輪到王安和王在晉等人麵露迷茫之色。
雖說那毛文龍如今也算兵強馬壯，但眼前的朱由校可不是晚唐那些有名無實，任由宦官和軍閥拿捏的傀儡皇帝。
就在前不久，天子才剛剛乾綱獨斷的決定了一位閣臣，並且翻雲覆雨般整治了襲爵三十餘年的宗室親王。
那毛文龍就算在皮島有些威望，但對於朝廷的重要性也遠遠無法與這兩位相提並論。
隻要天子一聲令下，那毛文龍心中縱有萬千不甘，也得拱手交出手中的兵權。
若是擔心毛文龍會"臨死反撲"，頂不濟便由遼東經略親自前往皮島傳旨，並派遣滿桂，曹文詔等武將親自坐鎮皮島。
如此一來，便可將所有的隱患扼殺在搖籃之中。
像是猜到了眼前心腹的心中所想，朱由校緩緩將目光收回，但並沒有多做解釋，而是意有所指的低喃了一句"朕擔心的可不是毛文龍，而是對岸的朝鮮.."
"等過了年，可就是天啟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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