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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父親為我取名顧若蘭，可是他又偏偏希望我是個男孩子，也許這就註定了我身份認同與自我認知的長期困惑。

我叫顧若蘭，出生在清江浦。父親年輕的時候是個舉人，後來屢試不第，又不願經年累月等待官缺，也不願屈身到縣衙做書吏。失意之下，他用家資做起了木耳生意，雖然不是鉅富，但也稱得上是小康之家。

父親自負文才，年輕的時候放蕩形骸，直到37歲，才結了婚，直到40歲，才有了孩子，就是我。父親非常希望能夠有個兒子，繼承他的家業其實並沒有多少），繼承他的學識。母親懷孕時，他特地請了算命的先生，掐算母親肚裡孩子的性別。算命先生信誓旦旦的說肚子裡的是男孩。父親大喜過望，賞了算命先生20兩銀子。

孩子出生了，接生婆沮喪的對父親說：“是個沒有把兒的。”

父親大失所望，而算命先生早已不知所蹤。

父親為我取名“顧若蘭”，希望我“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但是他內心又極度渴望我是個男孩子，事實上，他也一直把我當做一個男孩子看待。母親執拗不過父親，不得已把我按男孩子打扮，而父親也是自小教我識文斷字，教我詩詞歌賦。

年紀稍長之後，我沒有像其他女孩子一樣學習針線刺繡，也沒有纏腳。我和其他男孩子一樣，被送往私塾念書。

我也一度以為我是個男孩子，但很快，我感到了極度的困惑：我比其他男孩子長得更白嫩細致，而且如廁的時候，別的男孩子都是站著，而我是蹲著。我被男孩子們嘲笑、奚落，他們甚至稱呼我為“二刈yi）子”。我不甚明白這個稱呼指的什麼，但卻能清晰感受到這個稱呼給我帶來的羞辱感。

我憤懣、失落，我回家告訴了父親。父親醉醺醺的摸摸我的頭，讓我好好念書，將來像他一樣考取功名。

父親最近遇到了麻煩，心煩意亂之下，選擇借酒澆愁。

我出生後，父親一心希望母親能再生個兒子，可是母親的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父親大為不滿，又從青樓買回來了一位女子做妾。不久，這位侍妾的肚子很是爭氣，誕下了一位兒子。父親大喜過望十分恩寵侍妾，有求必應。侍妾從前是青樓女子，來錢快，花錢也快，如今仍舊是一副花錢大手大腳的姿態，但身為木耳商人的父親，哪有那麼多的家資供她揮霍，家中存銀，幾乎告罄，父親大感焦灼。

此時，一個利好訊息，擾動的父親徹夜難眠。

從事木耳生意的父親，常年走南闖北，翻山跨河，最近他得知了一個訊息：一個山村裡，松鼠尾巴成了奇貨可居的商品，價格也是逐漸攀升，今天1兩一條，明天可能就是2兩一條，幾乎一天一個價。父親覺得不可思議，但很多人都在傳說，又不容他不信。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他帶了200兩銀子進村，倒買倒賣之際，只3天，出村的時候，手中已然是400兩銀子。回到家中的父親輾轉反側，他覺得這是一個大好時機，是實現暴富的難得之機。他取出家中所有的積蓄，又清退了家中所有的木耳庫存，另外還借了不少高利貸，湊夠了3萬兩銀子，打算進村複刻之前財富翻倍的神話。

然而，父親被現實狠狠的打臉。3萬兩銀子花出去，買了600餘條松鼠尾巴之後，松鼠尾巴再也沒有人要了，半價，甚至1兩一條也沒有人要。600條尾巴堆在那裡腐爛發臭，似乎藉此嘲弄著父親的無知與愚蠢。

自始至終，父親都不曾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掙錢的，又是如何血本無歸的。他也不明白平淡無奇的松鼠尾巴，緣何成了緊俏商品，緣何又變的無人問津。

家中自此從暖房，直跌入冰窟。

侍妾不滿家中的生活條件的墜落，開始和外面的男人勾勾搭搭，這讓父親開始有些疑神疑鬼，他越看兒子越覺得不像自己，在一次激烈的爭吵之後，侍妾獨自離家出走，不知所蹤。多年後，聽說她重操舊業，還是在青樓討生活。

家道的變化，我無暇顧及，一心只想念好書。此時，周邊的男孩子對我的態度也有了變化，他們不再嘲弄、奚落我，反而開始刻意討好我。雖然身著男兒裝，但人們都說我是個美人胚子，不出幾年，肯定是個大美女。

他們這麼說，我並不感到高興，反而有一些失落。我希望透過自己的才學得到人們的認可，而不是樣貌。

私塾中，我的書唸的最好。私塾先生說他教書那麼多年以來，我是他見過的最好的讀書苗子，他說我聰慧、悟性高，且肯用功，如果能去濟南書院再度深造一番，將來別說中舉，就是考進士，中狀元，也是可期之事。

等下！“如果能去濟南書院深造一番”，意思是我去不了了？

我向先生求證此事，他說去書院要不少錢。更重要的，我是個女兒身，他說書院從來沒有招收女學員的先例，即便招收了，我也參加不了科舉，他說大清從來沒有女人考科舉的先例，自古以來，也沒有女人考科舉的規矩。他說要是真有女人中了進士，中了狀元，這讓天下讀書人顏面何存！

我哭著回到家，向父親訴說此事。父親安慰我說他會送我去書院的，說他明天就會送我去書院的，讓我放心。

父親問我將來掙錢了願意幫助弟弟麼。

我大聲的說一定會的。

母親在晚上給我煮了蝦肉餡的餛飩，我很喜歡吃。這是家道中落後，我第一次吃到。

我吃著混沌，問母親怎麼不吃。

她說她吃過了，天真的我當時也相信了。

看著我，母親突然無言的哭了，眼淚簌簌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