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在意這個。
沈瀾很確定,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略顯沉默的望著裴慎。
裴慎默然了許久才道:“我沒想到你今日會來,還看到了。”
他根本不願意沈瀾看到這些。他希望自己在沈瀾心中,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是她可以依靠的男人。
而不是叫她親眼見到那一幕。
裴慎心裡憋悶,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會不會更加厭惡自己?會不會覺得他是個諂媚閹黨的小人?
裴慎下意識摸索著,想去握住沈瀾纖細的手指。待將她切切實實的握在手裡,裴慎才低低道:“你既見了,又是怎麼想我的?”
他整個人掩在夜色裡,連聲音都是低落的。
沈瀾一時鼻尖泛酸,心道他只怕心中難受得很,便難得任由裴慎握住了手指,輕聲道:“我曾說過,你也算個英豪。今日是那閹人逼淩於你,殘害忠良,你勿要放在心上。”
這話說得裴慎都不敢置信。她何時待自己有過這般好臉色?竟還會溫聲軟語安慰他?
裴慎心頭一陣陣發熱,只覺自己如同喝了酒似的,整個人飄飄乎乎。
他都不敢告訴沈瀾,實際上裴慎並不以此為恥。
跪一個閹人固然恥辱,可閹黨勢大的時候,內閣大臣都要下跪叩首,高呼九千歲。只是裴家父子高傲,從不屑於此等諂媚之道。
加之他是為父下跪,事父至孝,天下士子都要頌揚他的孝行,有何好恥辱的?
但裴慎是絕不會這麼說的,他張口就來:“我不想待在總督府,便快馬來見你。”
沈瀾自然能聽明白他話外音,無非是在暗示他心裡難受,急需安慰。
沈瀾自見了那一幕,待他固然有幾分憐惜之意,卻也知道愛憐是淪陷的開始。
她清醒而理智,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與裴慎終究不是同路人,便抽出自己的手指,強行岔開話題道:“你和魏國公殺了那洪三讀,日後有何打算?”
……打算?今日橫插出來的意外打亂了裴慎所有的計劃。這下子囚車也不用坐了,只管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安撫軍心,再和父親兵分兩路,直奔南京。
“要打仗了。”
沈瀾心知,裴慎要反了。或者說,魏國公裴儉要反了。
她稍有些疑惑:“你們父子二人既然甘願受死,想來是不願意造反的,為何今日又突然願意了?”
她本以為殺了洪三讀後,裴儉會自縛進京,左右也要赴死了,還怕再多一條罪名嗎?
或者說,裴儉都願意赴死了,難道親眼見自己孩子受辱的威力,這麼大嗎?居然能讓他萌生反意。
裴慎淡淡道:“我父親性子剛烈,總說人生在天地間,赴死可以,受辱不行。”
裴父跪在囚車裡,駛進湖廣,跪的是皇帝,裴慎被逼下跪,跪得是閹人,裴儉哪裡忍得了?
“況且又何嘗只有今日這一件事呢?”
她態度難得柔和,加之多年籌謀終於開了個頭,裴慎今夜高興,傾訴欲難得的旺盛:“戊寅年八月,也就是三年前,武三啟攻陷京都,斬殺先帝,自立為帝,號為大順。”
沈瀾點點頭,她當然知道。足足三年內,北邊都是大順的地盤。
實際意義上而言,國朝早就亡了。如今不過是茍延殘喘的小朝廷罷了。
“當時南京六部緊急推舉湖廣岷王為帝,也就是當朝皇帝。這位陛下登基的第一道聖旨,是宣稱南人歸南,北人歸北。”
沈瀾唏噓不已,這一道旨意,生生將北方地盤盡數讓給了大順,此後南北離心。
夜色幽幽,裴慎淡淡道:“皇帝根本不願意北伐,北伐是我父親押上爵位、性命爭取來的。”
沈瀾一愣,這樣的朝堂秘聞她自然不知曉。便安安靜靜地聽裴慎繼續道:“當時北邊淪喪,士民因著這道旨意離心離德。南方各地叛亂四起,光是自立為帝的就有好幾個。只不過後來都被我攻破罷了。”
“天下亂成那樣,哪裡還能徵到課稅?”裴慎晦晦難明:“我父親取出了府中數百年的金銀傢俬,養出了數萬私兵。”
“加之東南還算富裕,我又在那裡剿倭,便截流了錢糧拿來北伐和南下平叛。”朝廷拿了課稅,不是修宮殿就是賜給藩王花銷,還不如他截來養兵呢。
怪不得,沈瀾終於明白了。原來裴儉和裴慎有極大一部分的兵是私兵,只聽從裴家號令,難怪皇帝心驚膽戰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