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十八節 隱姓

耳邊傳來隱約的人聲,許平已經恢復意識很久了,不過他還是沒有開眼,保持著現有的姿勢不動,閉著眼豎著耳朵仔細聽著,微微挪動手指,摸索偵查著自己周邊的情形。很快他就確信自己沒有被捆住手,身上還蓋著被子,於是就輕輕地動了一下腿腳,準備做進一步的偵查,確信自己腿也保持自由後,許平微微供了一下腰,試圖探察傷痛和體力,卻不想此舉讓床發出“吱呀”一聲。

旁邊人的細語聲立刻停止,紋絲不動的許平感到有一個人走到自己身邊,似乎正俯下身來觀察著自己。

許平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那個人駐足良久,發出一個聲音:“公子,您的屬下似是醒了。”

又是一陣交談聲入耳,隨著幾句簡單的吩咐,許平聽到一片嘈雜的走動聲,好像有人正離開這個屋子。在許平正猶豫著是不是應該睜眼的時候,他再次感到有個人輕手輕腳地走到身旁,在他耳邊低聲道:“這位……先生,可是醒了?”

眼見已是喬裝不下去,許平就睜開眼,白茫茫的光亮一下子湧入眼簾,讓他不由得把眼眯起來。許平順著人聲掉轉過頭,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人影,自己的眼睛似乎完全不能適應室內的亮度,連近在咫尺的人也根本看不清面容。

人影在許平眼前晃動著,再次聽到對方壓低嗓音傳來的話語:“先生還是安歇吧。嗯,好叫先生知道,鄙人有個小商隊,對外面的人只說先生姓張,是鄙人的一個鏢師。唐突了,還請先生恕罪。”

說完後,那人就躡手躡腳地退出房去,還輕輕把門關上。禁不住亮光的許平又把眼合上,靜靜地躺在床上揣摩著自己的處境。

再過些時候,等許平第二次睜開眼並試圖坐起身時,一個人走入房中來到許平的床邊,把端在手中的碗捧到他的身前:“先生,喝點粥吧。”

許平聽出就是剛才那人的聲音。聞到粥的氣味後,他的鼻孔不由自主抽動幾下,猛地感到已是飢腸轆轆。他坐起身,感到傷痛雖然沒剩多少,但全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許平向那人大聲道謝,然後一邊接過碗,一邊輕聲問道:“壯士何人,在下現在身在何處?”

那個人沒有回答許平的問題,而是反問道:“先生可是姓許?”

“在下正是許平。”幾乎沒有任何遲疑,許平就坦然承認身份,說完繼續小口喝粥。

“許將軍。”那人說話的口氣頓時變得更加恭謹起來,只不過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壓得很低:“將軍現在身處險境,草民無禮冒犯之處,萬望將軍恕罪。”

那個人向許平介紹道,他們現在所處的村子,正是幾天前、準確地說是三天前許平昏睡過去前看到的那個村子。幾天來許平一直昏迷不醒,而大獲全勝的叛軍則一直在四周搜尋他的行蹤。眼下許平的身份是這個商人的一名隨從,這個商人替他瞞過季退思的耳目,更在村民面前掩護了許平,讓他得以在這個地方養息。

對這位商人的話語許平並非感到很吃驚,清醒過來沒多久,他就意識到自己還處於叛軍的控制區內,不然別人也就沒有必要讓自己隱姓埋名。商人說這段話的時候,許平一直低頭吃那碗粥,對這種商人許平也是有所耳聞的——他們是最膽大包天的一種人。自從中原烽火遍地,這些影子一樣的人就行走於朝廷和叛軍交戰區之間,向叛軍出售他們急需的糧食、布匹,甚至還有鋼鐵和火藥,而從叛軍手中收購鹽、人口,還有叛軍擄掠來的金銀財寶。

這些商隊是徘徊在戰場上的魅影,是叛軍得到朝廷嚴禁的各項物資的供應者,因此也是叛軍的好朋友和朝廷眼中的罪人。許平不止一次從邸報上看到,朝廷將這種資寇的商人明正典刑。隨著戰事的惡化,這些年來對他們的處罰也不斷加重,去歲朝廷已經把這種罪行的懲罰提高到首惡、脅從一律問斬,家族充軍流放的地步——這甚至已經高於對那些參與叛亂的叛軍小頭目的懲罰。

雖然朝廷的懲罰日趨嚴厲,但是朝廷失去控制的土地越來越多,這些商隊的數量反倒有愈來愈多的趨勢——戰亂和高額的榷稅讓無數商家面臨破產,他們看到那些鋌而走險的同行從叛軍手裡賺回大包小包的金銀,一次深入叛軍控制區就能贏回十倍、百倍的利益。而各軍將領對朝廷的禁令充耳不聞,不消說這些商隊可以給他們賄賂,就是出售給叛軍的鐵器和火藥也是從這些官兵的庫房中流出的。更重要的是,這些軍隊也都有求於商隊,官兵同樣要購買物資,並出售他們“剿匪”後所得的贓物,而這些商隊都同時做黑白兩道生意。

如果是以前的話,許平一旦發現做這種生意的商隊,就算他不會立刻喝令衛兵將人拿下,也斷然不會與他們交談。因為他總覺得,正是這種人的存在,才讓自己的部下要冒更多的生命危險。今天許平仍然難以抑制長久以來對這種人的厭惡心理,但是他完全不會表露出來,畢竟眼前的這個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再者說,現在自己的性命也仍然掌握在對面這個看起來謙卑的商人手裡。

“救命之恩,在下沒齒不忘。”許平斟酌著詞語,對眼前的人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日後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尊駕儘管開口。”

對面的人連道不敢,不過眉梢間還是露出些許按耐不住的喜色:“回將軍話,小人姓鍾,賤名龜年。”

鍾龜年長得眉清目秀,看上去不到三十歲,談吐斯文有禮,宛如濁世佳公子,和臉上的獻諛之色頗不相襯。許平更注意到他手指保養得很好,身上衣衫的織料雖然不是很名貴,但也絕不是平常百姓穿得起的,顯然出身富貴人家。由此,許平斷定對方絕不是因為衣食所迫才走上這條路的。他估計對方的家族原本就是大商世家,很可能平素就是做大宗軍旅生意的,這樣的商家與叛軍交通最是方便不過,風險也小很多。

雖然對這種勾結叛軍的大商家最為厭惡,不過許平也知道這是眼下的大勢所趨,不但軍中人人有數,就是廟堂上的大臣也對此心知肚明。如果北虜不能向晉商購買物資,那他們歷次入寇劫掠大量金銀細軟又有什麼用呢?而如果沒有人暗中向北虜出售大量的硝石火藥以及鐵器,那他們用來對抗明軍的大炮、盔甲和刀劍又是從何而來呢?只是若無晉商和這些商隊,明軍自己的物資也無法維持,富商有大批子弟讀書做官,朝中閣老李建泰更是晉商豪門……許平不禁想到,黃石極力主張軍隊要建立自己完善的後勤制度,擺脫對商隊的依賴,或許這正是黃石的初衷所在吧。

無論如何,面前的這個人都是許平的救命恩人,因此他對這個人許下的諾言也並非權宜之計,許平更不打算在脫險後恩將仇報去出賣他。雖有朝廷大義重於泰山一說,但許平已經暗暗打定主意,日後自己會設法去勸說此人不要再和叛軍做交易,這樣於公於私都對得起良心,當然這些要等自己脫險以後再說。

“還有一事……”鍾龜年吞吞吐吐地說道:“許將軍,這村裡的人都是愚民愚婦,多受賊人的蠱惑……”

“鍾兄有話請講。”

“嗯,是這樣的,小人說將軍是我的一個屬下,這個受傷麼……”鍾龜年一邊察看著許平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小人告訴這村子裡的人,說商隊被亂兵洗劫,將軍是為了保護小人才負重傷的,也就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