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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兩相相爭(二)

那天,天格外的藍,張孟談在城外的淄水上替我們準備了一葉小舟。舟上魚竿、魚弓、魚食、魚網皆備。他甚至還貼心地幫忙準備了烤魚用的木柴和調料。四兒和無邪被他友好的舉動收買,一口一個張先生,叫得無比親熱。可我心裡明白,張孟談的貼心另有目的,他一方面排斥我這個“秦國奸細”,一方面又應了無恤的囑咐要照顧我,所以,只能盡其所能讓我醉心遊玩,遠離齊國之事。

那一日,我躺在小舟上,看著藍天,吹著微風,高興時起來撒兩回網,累了便支著腦袋在波光中睡上一覺,說來倒也愜意。可惜,這悠閒美好的時光,最終結束在了一個女人的哭聲裡。

我遇見阿素的時候,她正躲在淄水旁的蘆葦蕩裡嚶嚶地哭。耳尖的無邪先聽到了她的聲音,一甩魚鉤把她從蘆葦叢中鉤了出來。

阿素是個其貌不揚,瘦高幹癟的貧家女,二十多歲的年紀卻依舊與生病的老父住在淄水邊的一處破屋裡。她說,她今日哭泣,是因為她得了重病的老父夜夜哀嚎,已經不久人世了。阿素講得情真,惹得四兒也跟著抹了好幾把眼淚。

按理說無恤此番行動隱密,我也不該與齊人有太多瓜葛,但身為醫者又不能見死不救。最後,在四兒的苦苦哀求下,我跟著阿素回了家。

那是一間破敗的草屋,屋頂上的茅草已經被風掀走了一半,木頭的房門因為齊地潮溼的氣候長出了斑斑青黴。阿素把我帶到病床前,在那張一碰就吱呀亂響的木床上躺著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他的臉已經腫得看不出樣貌,手指和腳趾的骨節又紅又腫,我輕輕一碰,他就發出了淒厲的哀嚎。

這是我第一次在一個家貧如洗的人身上看見痛症。

痛症,是一種被醫塵戲稱為“貴人病”的病症。得病者多肥胖,喜食肉,喜飲酒,不事勞作。一旦患病,先是腳趾指節紅腫,最後全身劇痛,不可立,不可走,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直至死去。

眼前的男人已經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他痛哭著,求阿素再給他一壺酒鎮痛。

我試探著問阿素,她父親平日喜歡吃什麼,喝什麼。阿素說,她老父曾是右相闞止府上的宰夫,燒什麼,吃什麼。

是我多心了,原來只是個貪嘴的廚子。

我打消了疑慮後寫下了一劑藥方,更特別叮囑阿素,她父親此生再不能飲一滴酒,否則不出半月,即便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他的命。阿素一一應下,最後跪地長拜不起。

這個身材瘦削,面色蒼白的姑娘告訴我,她想同我學醫,哪怕只學如何治癒痛症。

我無法拒絕她,記憶裡那個跪在阿孃身旁痛哭不已的我,不許我拒絕她。

此後,每日清晨我都會划著小船到淄水邊的破屋去探視阿素的父親,然後帶阿素在野地裡、山林間尋覓半邊蓮、苄草根、車前草的蹤跡。我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和痛症有關的事都告訴了她。

幾日來的相處,讓我漸漸地喜歡上了這個認真、執拗、勤奮好學的姑娘。我教會了她許多常見草藥的特性和用法,我希望在自己離開齊國之後,她可以成為一名醫者,給和她一樣貧窮的庶民看病,賺些口糧,養活她的父親。

可就在阿素的父親能下地走路的第二天,我失去了她的訊息。她就像一縷青煙消失在了淄水河畔。小破屋裡空無一物,如果不是倒在門外的藥渣,我幾乎要懷疑這些天發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場夢。

“姑娘,我認識你嗎?”坐在我身前的陳逆用他低沉沙啞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陳逆是臨淄城裡人人皆識的大豪傑,明日日中就要人頭落地的殺人犯。闞止想利用他拉陳恆下臺,陳恆為了保護陳氏一族,決然拋棄了他。

我看著這個滿臉血汙,頭髮鬍子上粘滿了穢物的男子,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你,但我兄長認識你。”

“你兄長?”

“四年前,你從艾陵揹回了他的頭顱。”我起身把裝了淘米水的漆桶拎到了陳逆面前,“壯士就要去見我阿兄了,洗洗頭吧!明日,我抱你的頭顱去城外見他們。”

漿水老告訴我,陳逆當年從艾陵揹回來的十一個頭顱都被埋在了臨淄城西南面的時水旁。那些頭顱的主人都是陳逆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想,他也許會想和他們埋在一起。

陳逆什麼都沒有說,只默默地把頭浸在了淘米水裡。

我知道自己今日要走的第一步已經邁出去了。

“讓我來吧。”我撩高自己的衣袖,細心地幫陳逆搓去頭髮上的汙穢之物,“獄卒我已經打發了,盒子裡還有些酒菜,壯士待會兒可以吃一點……”

“我不要什麼酒菜!”沉默中的陳逆突然抬頭擒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猛似是要將我的手骨捏斷,“你是誰家的小妹?”他問。

“痛——”我驚呼一聲,急聲道,“崔遼是我長兄,我九歲時被賣進教坊做了舞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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