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會記得
小乖叉著腰站在房間裡,隨手撈了根皮筋把頭發紮上,第一步就是把這個家翻了個底朝天。
上至虛偽的全家福,下至她自己到那便宜弟的出生證明,床底,沙發縫,整個家的大致都摸得差不多了,她把自己摔在沙發上,面朝著天花板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又爬起來,去二魚的衣櫃裡找出了那本日記本。
二魚看不到她的活動,她得像之前那樣給二魚留下些什麼資訊,怕她醒來會惶恐。之前寫的兩次是逗她玩,但是這次她不知道二魚什麼時候才會願意醒過來,她難得有這麼心裡沒底的時候。
她按下筆,停頓半天,又不知道寫什麼,她的文藝細胞應該都跑到二魚那邊去了,直到聽到門鎖撬動的聲音,她還在寫:“我在這裡。”
然後她把日記本直接揣進懷裡,站起身來。
母親一手抱著弟弟推開了門,身後的小姨把嬰兒車停在門口,拎著菜跟在後面。乍一看到她站在客廳中間,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你站在這裡幹什麼?要嚇死人啊?”母親一把拍開大燈,罵她。
小乖在突然亮起的燈光中眯起眼睛,看了她們一會兒,徑直走了過去。母親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小姨則把她當苦力要遞菜,結果聽見她不為所動地說:“這是弟弟嗎?讓我抱會兒。”
母親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小乖笑道:“怎麼了?他是你兒子,他不也是我弟弟麼?難道我會害他?”
小孩已經好奇地伸出手,抓住了她披在肩前的金發尾,咿咿呀呀地靠著她。
“這孩子怎麼說話呢。”小姨瞪了她一眼,然後從後面搡了搡她姐姐,“怎麼了?人小孩要抱給她抱會兒啊。”
母親被夾在中間,進退兩難,只好像遞一塊人形寶物一樣伸出了手:“會不會抱啊?之前叫你抱你不抱,現在突然裝上了。”她抓著小乖的手做示範,小乖的眉頭登時皺得能夾死蒼蠅,要不是懷裡還有一個小生命,她就直接甩手走人了,“手要放這裡,箍著他的腰,另一隻手得託著屁股,給他一個支點,知道不?頭讓他靠在你肩上,這樣舒服點。”
小乖冷漠地任她操作,一待學會了,立馬後撤遠離了她。母親的手懸在空中,尷尷尬尬地收了回去。後面的小姨拎著滿手菜推了她一把:“讓開點啊姐,擋我路了。”
小乖低著頭看著那小孩。小孩握著她的頭發,在她懷裡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他把發尾塞進自己胸前的衣襟裡,像藏食的小狗,然後伸出肉乎乎的雙手,拍著她的嘴角。
小乖回頭看了一眼。突然把孩子直接丟在沙發上,大步回了自己房間,金馬尾在空中揚起漂亮的弧線。兩個女人正在廚房裡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拌嘴,小孩居然奇跡般地沒有哭鬧,反而是扒著沙發靠背坐了起來,茫然地看著他姐姐利落離去的背影。
等不放心的母親再出來看的時候,客廳裡只剩下她的寶貝兒子在自己玩著玩具車,她信誓旦旦地說:“剛剛不還說要抱她弟的,轉頭就不見了,我就說那人心理有點問題的。”
小姨:“得啦,不就是個小孩子而已嘛,你還跟她見識上啦?過來幫我掰個豆角。”
不是孩子的錯,當然是大人的錯。但是小乖還是不能說服自己對小孩釋放的惡意。很快她就想明白了,道理她都懂,她就是對所有的人都抱有純粹的惡意而已,她才是那個認為人性本惡的人。
在她殘損的價值觀裡,世界是一個巨大的無硝煙的戰場,只有她和二魚並肩而立。
在母親過來敲響她的門,剛剛說出:“你快點……”的時候,小乖直接拉開了門,另一隻手上掛著她要換洗的衣物。
母親看著她的神情,在嘴邊的話愣是忘了說。
“砰”地一聲,房門在她面前狠狠關上了,那力道幾乎讓她的鼻尖隱隱作痛。
小乖泡在浴池裡,有人站在門外,說了一句:“可以吃飯了哦。”小姨的輪廓映在毛玻璃上,聲音中帶著笑意,“這回會自己洗澡了吧?”
她的身體立刻就回想起了那一天。
小乖舀起一手水,嘩啦一下拍在玻璃上,上面的印花隨著水珠濺開,像是驀然盛放的花朵。
窗邊的陰影停留了一會兒,悻悻離去了。
她不知道有些人是不是就是對弱者有些天然的惡趣味,當時在淚眼朦朧中,仍然能記得她的小姨一臉興奮與探究的樣子,受害者的緘默、孩童的遺忘,就是加害者對自己行為最大的負責。變態的想法豈是她能理解得了的。
她低下頭看著水中的倒影,然後伸出手,在溫暖中堅定地抱住了自己。
沒有關系,我在這裡。
我一定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