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將脫離漩渦的瞬間,它的蛻變儀式也即將完成,正要仰頭發出喜悅的啼叫,聲音卻戛然而止。
震顫的瞳孔中,映出歸墟中緩緩浮現的不可名狀之物。
瞬間,張旭的大腦如同被灌入萬鈞雷霆,彷彿觸碰了某種禁忌,直視了某種無法被理解的東西,腦中所有的場景象是一瞬間被打碎的玻璃,出現蛛網狀的裂痕。
下一刻,裂痕寸寸倒回原狀,漩渦翻滾一如既往,歸墟大壑仍張著巨口,吞噬著源源不斷東來的水,一切好像沒有發生過。
高大的神像嘴唇在闔動,無法用任何語言描述的聲音從他每一個毛孔滲入,細細密密地融入在太歲間流動的意識,緩緩滲透張旭的意識。
他好像懂了。
歸墟中的存在,讓生來便掌管自然,操縱規則的神,感受到了恐懼。
它並未展露真容,但僅僅是一瞬間意識的覺醒,就足以讓所有規則自發崩塌,永珍退行至混沌初開。
不管它的目的是什麼,既然它有過片刻蘇醒,那侵略和戰爭隨時有可能爆發。
神需要盾牌,需要能大量填補前線的消耗品,一種能代替自己去戰鬥,或者獻祭的“替代品。”
女媧捏造人類,並非出於憐憫,而是為了製造一個與神相似的生命群體,作為替代品。
伏羲演八卦,不是為了教化蒼生,而是給這群替代品寫出一套精密的執行程式碼,確保他們能按部就班地延續存在,不偏離軌道。
神農能夠從嘗百草中有所收獲,是神為了延長替代品的壽命。
三皇五帝能夠制定禮法、開闢文明,是為了維持替代品群體的結構穩定,以及向他們灌輸生存、傳承的重要性,讓他們能夠一代又一代地消耗下去。
人類的所有思想、文化、道德、秩序,所有看似屬於“人類自己的智慧”的東西,都是神為保證人類不會意識到自身用途而精心設計的程式。
讓他們以為,他們的存在是神的恩賜,自會為了神,為了自己,去鬥爭。
人類繁殖力很強,且對意義永遠追求不止,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總能撐到歸墟中的“它”再次沉睡。
為了迅速提高人類這個替代品的整體實力,神便默許了人用各種方法竊取了祂們的力量。
卻沒想到,原本以為一觸即發的大戰,卻遲遲未能展開。歸墟中那不可名狀的存在,再未出現過。它好像從未將其他生命放在眼中,也不會想到,自己深眠中無意識的波動,帶來了多麼大的變化。
危機不再迫近,人類這個替代品的意義也便顯得模糊了。但神並未將其徹底拋棄——若那存在再次降臨,便讓人發揮他們真正的作用。
也是在這個時刻,人類的首領好像發現了一些端倪,主動提出斷絕神與人之間的聯結。
眾神對此毫不在意,圈養人類如同圈養牲畜,人類若是自己能發展的更強大,祂們樂見其成。
文明的發展,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肥養”。他們永遠都只是消耗品,是危機發生時的擋箭牌。
但這發展,必須在祂們的掌控之中。
太歲——一種非物質非生命的實體,能承載神的意識,本身又不死不滅,便是一個完美的“監視器”。
而太歲所在的地方,就是神為自己留下的,重返人類世界的入口。
張旭雙眼無神地懸浮在太歲中,他五十多年來引以為傲的信仰、堅持與理性,那生而為人,立於生物鏈頂端的自豪,對生命意義的追求,輕而易舉地在幾個呼吸間被寸寸瓦解,碾成齏粉。
殘存的意識突然冒出一個疑問。
為什麼他會知道這些?
他強打起精神,試圖重新審視自己的的意識和認知,說服自己甘岡所感知的一切都是幻覺。可下一刻,他卻發現,記憶中從小到大的自己身上竟爬滿瞭如血管般蠕動的紅線。
紅線在他一生的每一個時間節點裡蠕動,越收越緊,直到將所有的“張旭”都絞成碎片。
思維開始破碎,認知、語言、情感、身份緩緩崩解,化作沙礫落下。他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只剩“毀滅天坑”的執念如同逆行的火焰,在這漫天落沙中逆勢燃燒。
然而,沒了燃料的火焰,不用風吹便會逐漸減小,直到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