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德爾伸出胳膊虛虛地環在黛玉腰間,護著她走進房去,以免她不小心跌倒,“早安,黛玉。”
黛玉輕輕地嗅了嗅,蹙眉道:“你端了藥來?”她扁了扁嘴,眉眼卻是彎彎的,“一大清早的,就要喝藥?”
裡德爾的唇角也勾起了弧度,“現在還熱著,應該沒那麼難入口,趁著熱喝了吧。”
黛玉嘟囔著,“頭一回聽說,喝藥還非得趁熱喝的。”
黛玉也不是真的不願喝藥,做林黛玉時,吃的藥比飯還多。不過是無聊了一整晚,好不容易見到裡德爾,想逗他一逗罷了。
裡德爾扶著黛玉坐在了長椅上,他彎身把藥擱在桌上,抱著胳膊,眼笑笑地恐嚇她,“你不是說,你看不見了,所以惹我不高興的時候要及時告訴你麼?”他俯身凝視著黛玉,雙手撐在扶手上,把黛玉環了起來,故意沉下語氣,啞聲說:“你現在惹我不高興了,快把藥喝了。”
黛玉撇撇嘴,小聲道:“……你才沒有不高興呢。”
裡德爾雖知黛玉玲瓏,但見她眼盲便放鬆了警惕,沒有特意控制自己的神情。不過也是情有可原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的小姑娘其實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仙子……
已經過去了一個晚上了,黛玉早就適應了黑暗。
她頑皮一笑,伸出手,準確無比地拉住了裡德爾的衣袖,從容道:“就算是熬藥累了,也不能席地而坐呀。”
裡德爾愕然地站起身來,黛玉轉過身去,笑得跟個小狐貍似的,端起了藥碗,自發地解了裡德爾的疑惑,“很多事情,我不用看見也曉得。”
裡德爾輕笑了一聲,微微揚了一下眉,“哦?那你還知道些什麼?”
黛玉抬起手,“扶我一下。”
裡德爾半抱著她走到床邊,黛玉慢慢地坐下來,笑吟吟道:“我還知道,你想坐在我身邊。但是這屋子裡只有一張椅子——喏,其實坐床上就好了嘛。”
黛玉拍了拍身邊,“你坐呀。”她感覺到了身邊一動,一陣衣料摩擦的輕響,滿意地笑了笑,側過身去,瞳孔雖然泛白,但是亮亮的,彎起來時像是一道小銀河,“等我喝完藥,就給你做早膳好不好呀?”
裡德爾簡直受寵若驚,他半垂下眼,神色卻有些寂寥了。
他早就,嘗不出任何的味道了。
黛玉見裡德爾半晌不言語,便瞪了瞪眼,嗔怪地推了他一下,不滿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她頓了頓,大度得給了他一個臺階,“比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那樣的?”
裡德爾點了點心髒的位置,低聲說:“從沒有不見,你一直在這裡。”
黛玉瞧不見他動作,以為裡德爾說的是她一直在這房子裡,便哼了一聲,歪頭想了一下,問道:“你喜歡喝粥麼?”
裡德爾回答,“黏膩,不喜歡。”
黛玉笑眯眯道:“哦,這樣啊,可是我今早準備熬粥給你喝呢。那算了——”
裡德爾忙打斷她,這小姑娘果真可愛極了,翹起嘴角,“……其實也還好。”
黛玉自覺扳回一城,便愉悅地端起碗,抿了一口——
“怎麼這般……”她把碗推給裡德爾,“……難喝啊?”
黛玉覺著,“難喝”二字已經是對那藥的味道很是客氣了,幾百年加起來,她也沒嘗過這麼難入口、味道如斯詭異的東西。
她撅了撅嘴,“什麼東西啊,我可不喝了。”
裡德爾笑了,“別撒嬌,大口喝就嘗不出味道了。喝藥哪有像你這樣小口喝的。”
黛玉聞言一愣,心情有點複雜,她方才……竟向裡德爾撒嬌了?
他託著黛玉的手,把碗又往她嘴邊送了送,柔聲哄道:“乖,把藥喝幹淨,就給你糖吃好不好?”
黛玉哭笑不得,“吃什麼糖,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頓了頓,“呃……你真有糖?”
裡德爾一臉縱容,他拉過黛玉的一手擱在自己的手心,“不信你摸摸。”
黛玉摸到了一個小小圓圓的物事,果真是糖,便笑了。裡德爾託著她拿著藥碗的那手,眼眸中暗潮洶湧,誘哄道:“喝吧。”
黛玉仰頭將藥湯咽盡,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那藥裡還有血腥氣,她蹙眉道:“把糖給我吧。”
裡德爾渾身都戰慄了起來,從這一刻開始,黛玉的身體裡便流淌著他的血液,他的血融進了她的骨血、她的四肢百骸。他的眼中閃著奇異的光,黛玉,是他的了。
他的身體已然沉寂,唯有心髒還在聊勝於無地跳動著。黛玉喝了他的心頭血,便同他一樣可以無視時間的流逝,但也不必和他一樣將靈魂交付出去,半個身子浸入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