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撥通了電話。嘟嘟兩聲響,電話居然通了。
不怪我驚訝,因為現在已經將近淩晨四點。這個時候手機居然沒有關機或者開飛航模式,實在奇怪。
舅媽啜泣著開口說話。聲音都被模糊在哭泣裡。
我稍稍立起身,能聽見對話聲。
“咋個噢楊華?”電話那頭說。
“媽,王強他又打我。”舅媽回答。
她的聲音抖得實在是太厲害。我聽得出她已經盡量小聲,但喉頭的痙攣壓不住,聲音還是一抽一抽的。
“要不要我幫你報警?”電話那頭的人好像已經清醒過來,聲音高了好幾個調。
“不要...不要,那涵涵和瑞瑞他們怎麼辦。”舅媽又哭。
我本來想遞張紙給舅媽。但我猜她不願被人,尤其是不願被我個小孩子看見這樣流淚哭泣的醜態,遂罷休。
後面他們說了些什麼我沒聽,因為我已經開始走神了。我把自己悶進被子裡。眼眶酸澀得厲害。
我不記得自己多久睡著的了。
等我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九點。整個房間只剩了我一個人。
我快速穿好衣服下床。腦子裡不斷播放昨天的一幕幕慘狀,我又看見外公被壓彎的脊柱,燈光落在他滿頭白雪上。
太多次了。我真正看見的僅此一次,但披著人皮的野獸從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我想起舅媽懷孕時眼眶腫成青紫色,她問我要不要吃糖,我害怕地搖頭,不敢接。她的肚子像氣球,是那麼鼓,眼睛又紫得嚇人。
我想起昨晚上我媽扶舅媽上床的時候,舅媽拉著我媽的袖子哭著說大姐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他上次用小刀對著我,在我手上劃出一大個口子。
我想起舅媽一直捂在頭上的手,手掌底下隱隱滲出血色。
我想起我舅舅像失去理智的瘋狗,對著我爸媽吼誰要你們管。誰給你們的臉住在這裡。
我想起晚上吃飯時舅媽陪笑的表情,神色緊張,明顯在強裝鎮定。和舅舅說話好像在躲。我猜我舅一抬手她立刻就會伸手擋。
我想起。我想起。我想起好多。
我真想對我舅罵,我才真是操他媽的,你這個人渣。
到了客廳,我媽不在,我舅媽我舅全都不在,只剩我爸和外公外婆。
我爸遞給我一碗麵,叫我收拾東西吃完就走。家裡氣氛很沉重,像墓地,死氣繚繞的。
我很識趣地什麼都沒問,包括沒問我媽呢。
我低著頭吃,面很快就見了底。
我坐在車上,其實很怕觸了我爸的黴頭,但還是問了一句:“我媽呢?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我爸手上把著方向盤,回我:“她陪你舅媽去醫院了。處理完事情再回來。”
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扭頭去看窗外。
窗外還是熟悉的景色。
我每年都會回老家,三歲到十五歲,沒有一年缺席。街邊還看得見鞭炮燃放後留下的紅色餘燼,像大地淌的血。
我摸了手機看。
今天是大年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