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住所離喻停的很近。他早上要聽夫子講學,我就趴在牆頭等他。
喻停的院子裡栽著很多青竹,風一吹竹林就晃動起來,影子撞碎了地面的陽光。我從牆上翻進院子,悄悄立在房屋外聽。
喻停跟著夫子誦文章,聲音就像小溪,語調叮咚好聽。我跟著念繞口的之乎者也,在喻停抬眼時和他撞上目光。
草地上碎影斑駁,我躺在陽光下,等喻停走過來往我臉上蓋一本書,擋掉了陽光。我笑著一躍而起,抓著喻停的手就往外沖。
明明喻停才是在南方長大的人,卻連樹都不會爬。
我在皇城待了三年,個子似雨後春筍般向上拔,很快就比喻停高了半個頭。於是我在學會爬樹後便興致勃勃地拉著他一起來,還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教會他。
我用雙臂託著他,結果我們兩個一起摔坐到地上。
喻停爬起來撣撣身上的灰,嫌這衣袍沉得礙事,便三兩下扔掉華貴的外袍,拉起我又想嘗試。
我笑得喘不過氣。喻停倒有有股爭強好勝的氣,連爬樹這種小事上也不願意被人比下去。和他溫和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是他的內心,堅毅而有韌勁。
在我十七歲那天,喻停送我的生辰禮物是一把劍。劍鞘上刻著劍的名字:載酒。
我見了新奇,嘖嘖贊嘆:“好劍。不過為何叫這個名字?”
喻停笑而不語,從身後掏出一壺酒來:“想喝嗎?”
我笑著配好劍,轉身進屋拿了兩個酒杯出來,就著月色暢飲。月華濃,月光從樹葉罅隙裡漏進來,漂浮在瓊漿上。
少年載酒同遊,不識愁滋味。
喻停為我找了習武的師父,我開始習劍。我曾經無意中提過,我不想被困在著繁華京都,也不想做西北的王。
我想當大將軍,持一柄劍,徵戰沙場,為百姓討正義。
沒想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喻停記下了這句話,還幫我搭起了梯子。
皇帝自是不許質子習武,恐狼子野心日後招來禍端。所以到皇城之後,我再沒用過劍。
在故鄉的時候,我自小便開始習武。即使中斷三年,我也很快地掌握要領,劍術日益精湛。
我和喻停在偌大皇城裡太不顯眼,沒有人注意到這隱蔽小院裡發生的一幕幕。
我銘刻回憶,印在心底珍藏。
我給喻停講西北的駱駝,頭上長著稀疏的毛,睫毛長得都能遮住眼睛。它們走的時候駝鈴就響起來,叮叮咚咚的很快被風吹散。
喻停笑著來撥弄我的睫毛,問我說駱駝的睫毛是不是比我的還要長。
我給他講沙漠裡僅有的綠洲,翡翠一樣的湖鑲嵌在黃色圖畫裡。旁邊就是一座城,我長大的地方。房屋矮小,壁厚窗小。
太陽刺眼地掛在天邊,天空澄澈明淨,一點雲都不掛。
這裡蒼涼貧瘠,僅有的植物是生命力頑強的野草。很少的時候會有罕見的大雨,第二天在野草中間冒出紫紅色的小花,絢爛一瞬。
我說我是大漠的孩子,終有一日我會回到遙遠的西北。
喻停聽得入了神。
他沒見過荒蕪的戈壁。從出生開始,他看見的就只有鶯歌燕舞鳥語花香和連片的煙雨。
我描摹的一切像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他從未涉足的,充滿奇幻色彩的地方。
他著迷於西北粗獷的野性和張力,也驚異於荒漠的貧窮,不相信真的有一年四季都只能啃幹饃饃的家庭。
我說喻停,不要因為你沒經歷過就否定他們的存在。
喻停陷入沉默,反複回憶我告訴他的在大宋王朝侵略下西北人所遭受的苦難。
良久,就像他說要帶我回家那次一樣,他堅定地開口:“我會改變這一切。”
我信他。
喻停是個守信之人,答應了的事定會全力以赴。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