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
我討厭下雨。
噼裡啪啦的雨點跳下來,在地面上濺起只屬於它們的一點絢爛。
可惜是無聲的,透明的,像一場永遠抓不住的夜。
車窗外的天陰沉得嚇人,一下一下往人的心裡壓,怎麼伸手都戳不破。
無法逃離的夢境,和著雨水一起灌下來。
下雨天,我撿到了一個詩人。
在我常走的小道上。
那天的太陽很奇怪,藏在濃霧後面,怎麼也看不見。
但是我知道,太陽就在那裡。
就算被蓋住了,它也還是太陽,仍然能點亮黑夜。
詩人靜悄悄地蹲在壞掉的路燈旁,昏黃的燈光一明一滅,幾縷光打在她的臉頰上,散出了詭異的光。
她坐在噼裡啪啦亂砸的雨點裡,對我露出了一點笑容。
她的笑容就像那時的太陽,都隔著一層霧,我看不清。
我聽見她對我說:
“你猜,雨聲是不是有人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愛意?”
我聽見自己的嗤笑在雨幕裡響起。
當時我好像是這麼回答她的:
“沒說出口的,哪還叫愛。”
她笑了笑,沒說話,但她的眼睛卻一直盯著我。
淺棕色的,泛著一點點金色的光,她的視線從我的眼睛穿透到我的心裡。
有那麼一瞬間,我像看見了普渡眾生的神。
我也不知道我那天在想什麼。
可能是心裡面的桀驁不馴終於栓不住,我把她帶回了家。
她沒有名字。她讓我稱呼她“詩人“。
好的,詩人,沒有名字的詩人。
詩人跟著我回了家,一句話都沒有問。
拐她就像哄小孩似的,但確切來說,比哄小孩還要容易。傻傻的萌萌的屁大點小孩,也至少會在看見你手中的糖時遲疑好久,然後告訴你媽媽不準他跟陌生人走。
但詩人連糖都用不上。
我跟她說,你要跟我走嗎,跟我回家,我自己的家。
她站起來,說好的。
我知道我本來該驚訝驚訝,順便再送她去醫院檢查檢查她腦子是不是出了什麼毛病,再順便把自己腦子也一道捋一捋,看看是不是哪根神經搭錯了,居然在外面撿了個神神叨叨的陌生人回家。
可是我什麼也沒有說,當然也沒有把她當成精神病患者給扔到醫院。她也什麼都沒有問,好像我們在這裡的相遇早已約定好,約定了千年,萬年。
她在這裡等我,我來這裡找她。
家裡一個人也沒有。
靠門邊的鞋櫃上耷拉著幾株已經枯死了的百合,浮灰已經沉默著在地面上和傢俱上積了薄薄的一層,像閉了眼養神的野獸,卻好像隨時會張開口撲咬上闖入者的脖頸,舔舐著溫熱的血液。幾雙拖鞋橫七豎八地躺在地面上,了無生趣地盯著我們看。
很久沒有人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