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開啟了牆壁上的按鈕,明晃晃的大燈驟然亮起,室內所有陳設都暴露在我的目光下,野獸終於伸足了懶腰,緩緩站立起來,舔了舔自己猩紅的唇舌。
它在說,晚上好。
我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作家,到這個世界來就跟客串跑龍套似的。自以為才高八鬥,結果卻混到連口飯都吃不起,年少時的銳氣在這個世界的悲鳴中慢慢湮滅。
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文章,大概就只有高二時寫的那篇讓人看著就牙酸的破散文。
有句話我現在還能記得,好像是我不知道從哪裡看來的,最後被我當寶貝一樣摘抄進作文裡:人的靈魂生來高貴又自由。
我呸,高貴個鳥蛋。
現在倒回來看,我簡直巴不得給年少的自己扇上兩巴掌,再把自己現在一團亂的狗屁生活推到她面前,問問她還做夢不。
我估計她還是說會。
因為我那點不知道從哪來的信心和胡思亂想的爛毛病連我自己都殺不死,乃至現在都還沒有完全被湮沒。
從我現在還想和幾年前的自己對話順便扇她幾巴掌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出。
詩人很少說話,連我問她什麼也是愛答不理的,就這麼成天成天坐著,從白天看到晚上。
我問她為什麼老是盯著窗外看,她跟我說,外面的是星星。
只有夢裡面才能見到的星星。
我順著她的視線往外看,只看見了明媚的太陽公公賤兮兮地沖我打招呼:嗨,美女。
我被自己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今天的太陽公公看起來格外賤。
我真想提著詩人的領子把詩人拽到我面前來,告訴她有你媽的星星,你快看,太陽公公正對你拋媚眼呢。
“哈。”
詩人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一直以來蒙著她的黑霧好像隨即散開了一點,她笑著對我說:“我夢裡的星星,你看不見啦。”
詩人笑起來很可愛,也許我能從她的眼睛裡看到她所描繪的星河吧。
那一定很亮很亮,能夠裝下數千年的歲月與明亮。
比太陽還要亮。
詩人在我家已經蹭吃蹭喝了整整一個月。她沒有提過要走,我也沒有問過她什麼時候走。
她不說,我就懶得問。
再說了有個人在你身邊陪著也挺有意思的,沒事的時候還能聊兩句解解悶。
雖然我和她好像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所有的對話都是牛頭不對馬嘴,連我自己聽了都覺得神經兮兮莫名其妙的。
比如說,我問她你今天想吃什麼。
她回答我說,我想嘗嘗南極的雪是什麼味道的,是不是幹淨得和她想象的一樣。
我按住了強忍著才沒有朝她臉上招呼過去的拳頭,面露猙獰的笑容,回答道:“這位親,咱們中國位於北半球,著實不方便去南極敲塊冰回來做飯。”
她嘆了口氣,說:“第一,我要的是雪,不是冰。第二,其實北極的雪也可以接受。”
我好不容易維持住的笑容當場裂開,真想拿個棒槌把她腦子敲開看看裡面是不是塞滿了什麼南極的還是北極的冰。
算了。
我沉默著給了自己一巴掌。
還是不要和詩人爭什麼是雪還是冰的蠢問題了。
詩人雖然有時天馬行空到不著邊際,但她的確很有才華。
在某個太陽光能掉進陽臺進而鋪滿整個客廳的午後,她說她可以教我寫作。
我一挑眉,恨不得她能幫我寫完所有挖了沒來得及填的坑順便再來個善後服務,我立即從善如流地將我那看著亂七八糟的電腦推到她面前。
當我眨巴著期待的雙眼眼巴巴望著她時,詩人的面部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僵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