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著嫂嫂將衛玟抬到簡陋的竹榻之上,替他蓋上薄被,將早就寫好的一枚竹簡塞到他懷裡,輕聲道:
“對不起,子文,我騙了你。我只是想借你之手能逃出衛府,從未想過和你私定鴛盟。今日一別,望君珍重!”
言畢,我重行背起行囊,嫂嫂背起沉睡的巖弟,我們給了那漁人五百錢,換得一隻竹筏並一袋麥餅,連夜沿漳水順流而下,再入沮水,天明時分,竹筏已入漢江。
再沿漢江順流而下,大約需行上三日,便會到襄陽,到了襄陽,離武陵便相距不遠。
嫂嫂咬著一塊麥餅,有些口齒不清地問我,“阿洛,你不願同六公子在一起,到底是為何?我瞧他對你倒真是痴情一片。”
先前在衛府,因說話不便,我只同嫂嫂說了離開衛府的各種安排,並未細說我同衛玟之間的種種,只說等我們一出了衛府,便尋個機會棄他而去。
嫂嫂當時也沒多問,此時想是泛舟江上,無事可做,便又想起來追根究底了。
我便將衛玟那日打算說給她知道。
“子文,他並不甘心同我避世而居,隱姓埋名一輩子。他是想等到木已成舟再重返衛府,只是……”
“‘聘則為妻,奔則為妾。’我若同他私奔,便此生都低人一等,由世家女而降為妾婦。我又如何甘願?”
“更何況,我從來就無心於他,只把他當弟弟看待。”
“那衛恆呢,你當年那麼心悅他?”嫂嫂又舊事重提。
“阿洛,你別怪我總是提起他,我可不是那些不識情愛滋味的小丫頭。你也知道,當年我同你哥哥的婚事一波三折,姑氏執意不肯允婚,我為此受氣倒也罷了,連累我父親也為此而受辱,從小到大,我就沒見他跟誰低過頭……”
嫂嫂深吸一口氣,“我當時真是恨極了你哥哥,光說要娶我,卻連他自己母親那一關都過不了,要我受這許多委屈。我當時真是不想要他了,給他寫了三回絕交手書,把他送我的東西全還了給他。”
說到這裡,嫂嫂忽然又長嘆了一聲,“只是這情之一字,一旦沾上,便跟染上重病,食了毒草,哪那麼容易一下子說好就好,說斷就斷。那個時候,我恨你兄長恨的要死,都斬不斷對他的愛念,自他去後,我這病怕是再也……”
嫂嫂沒再說下去,呆呆看著江水出神。
我亦看著那淺碧色的江水,重重心事似也如這漢江流水,連綿不絕,望不見盡頭。
誠如嫂嫂所言,情之一字,既已沾上,輕易解脫不得,若非如此,前一世,我也不會最後仍是嫁了衛恆,皆因心中那一點愛欲始終不曾熄滅。
明知這樁婚事非他所想,明知我和他之間隔著種種舊怨新恨,卻在得知他允了這門親事後,還是閉上雙眼,任由衛疇將我嫁給了他,想著能默默守候在他身邊就好。
可是這一次,重新來過,我不會再重蹈覆轍,再讓自己落到那般悽慘結局。
自衛疇定下我與衛恆的婚期之後,我腦中曾閃現過的那些可怖畫面每夜都會出現在我夢中。
……團扇後我含羞帶盼的臉……
……喉間滑過的冰涼酒液……
……暗黑的血色一次又一次從我的唇畔湧出……
……痛如刀絞的五髒六腑……
……以糠塞口、被發覆面的素衣女屍……
……還有那三個小小的孩童屍身……
那種真切入骨的心碎、恐懼、絕望……絕不是一個噩夢就能讓人感同身受的,那些絕望和痛苦,皆是我前世親身所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