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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誤會

衛恆眼中的怒火如有實質般, 將我炙烤其中,恍惚間, 我竟似從他那雙有些發紅的瞳仁中看到了另一副畫面。

也是在這個亭子裡, 案上亦擺著一張琴,他一臉嫌憎地看著我, 而我跪伏於地,拉著他的衣擺,似在央求他什麼。

可無論我怎麼哀求他, 急得滿眼是淚, 他卻看都不願看我一眼, 將一團東西狠狠地擲到我懷裡,抽出衣擺, 絕然離去。

我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

他竟然抱怨我跟個木偶人一樣,在他面前冷淡疏離, 還說我拒人於千裡之外?

我如今這副清冷矜持的模樣,難道不都是被他給逼出來的嗎?

前世的時候,我應當也是央求過他的, 可是有用嗎?他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既然他是那樣嫌棄於我, 我又何必總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他的冷麵。

他是衛疇之子又如何?我出身士族,亦有我的驕傲,我寧可自己關起門來偷偷傷心,也不願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向他乞憐, 失了我甄家女兒的風骨和體面。

我只能用這種不怨不怒、敬而遠之的方式來維持我僅剩的自尊, 可就連這樣, 卻仍是礙了他的眼。

那些被我強行壓在心底積年的怒火,終於成功地被他勾了出來。

我奮力一掙,雙掌抵在他胸前,想將他遠遠推開,口中道:“難道我拋開矜持,放下自尊,跟你跪地哀求,情真意切地向你哭訴,這一切就會不一樣,你就會相信我的清白不成?你根本就不信我,那我說得再多,做得再多,又有何用?”

衛恆忽然松開我,似是胸口被我雙掌推得痛了,抬起右手覆於其上,揪著衣襟道:“在你心裡,就是這麼看我的?”

“難道不是嗎?你心裡不是早就認定,我是那種不守禮法,會和小叔子私相授受的女子。查也不查,便一句鐵證如山,直接定了我的罪。”

“那是因為——”

衛恆喉頭一哽,平複了幾下呼吸才艱難地道:“你怎知我沒有查過?”

“在徐州的時候,子文每次喝醉了酒,都會喊你的名字。他每天不理正務,只顧著到處東遊西蕩去替你找尋琴譜。哦,對了,他還傾其所有給你買了一副紫珠耳璫。他這幾日天天去找衛珠,一待就是半個時辰,昨晚剛遞了一匣子東西給衛珠,那丫頭今日就又跑來看你。若不是我提前回府,只怕還聽不到夫人這曲暗訴衷腸的《有所思》。”

“我以為我已經查的夠多了。”他沉聲道。

“將軍以為你看到的這些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我反問道,“眼見也未必為實,何況將軍並未親眼得見所有事實。”

衛恆眼中的怒火再燃起來,“我還需要再看到什麼別的事實,難道這些還不夠嗎?我只知道我回來的時候,你在彈著他送你的琴曲!”

“發現我回來,你先是慌亂的彈斷了弦,可是再轉頭看向我時,臉上已沒有絲毫的忐忑不安,反擺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來,以為我眼瞎,看不出你是在故意掩飾嗎?”

我氣極反笑,“將軍確實眼瞎,還瞎得厲害!”

“我當時淡然自若,是因為我問心無愧。這弦乃是新上的,本就易斷,何況當時將軍的眼神太過不善,讓我如芒在背。將軍也是懂琴之人,心神受擾之下,彈斷一根新上之弦,本就平常,如何就是我在心虛?”

衛恆一時語塞,狐疑地盯著我看了許久,才道:“不知夫人何來的底氣,一邊彈著他送你的《有所思》,一邊說自己問心無愧。”

“將軍若這麼說,別說《幽蘭》、《流水》這些琴曲我往後再也彈不了,竟連這琴也碰不得了。”

衛恆臉色一沉,“你這話是何意?”

“子文曾拜我為師,跟著我學了數月的琴曲,這《幽蘭》、《流水》二曲,便是我教他彈的。若按將軍的說法,為了避嫌,我往後自是不能再彈這兩首曲子,免得因曲思人。我喜琴音,子文亦喜,為了讓將軍舒心,我最好這輩子都再也不碰琴,免得將軍又往睹物思人這上頭想。”

衛恆咳嗽了兩聲,難得臉上顯出一絲尷尬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衛某還不至於小肚雞腸到這般草木皆兵。我只是氣你居然收了他送你的琴譜。”

“將軍親眼所見嗎?”我嗆他一句。

“那你怎麼能彈出先前缺了的這後半首曲子?”

我鄭色道:“我是很想補全《有所思》的琴譜,可是我更知道何者當留,何者當舍。便是我同子文沒有這叔嫂的名份,他送我的東西,我也不會再要的。”

“為、為何?”衛恆問的有些小心翼翼。

我掃了他一眼,“既然對他無心,何必再和他有所牽扯。他昔年送我的那些琴譜和別的東西,我已經託衛珠替我全都還了給他。將軍若是不信,只管去我房裡查驗便是。”

他臉上現出猶豫的神色來。

“將軍既然做不到聽信我的一面之辭,還是去查驗一番吧,免得此事在你心中始終是個結。”我淡淡道。

衛恆面上一紅,糾結片刻,還是快步走出了亭子。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重又踱了回來,微垂著眼睛,不敢看我,很是不自在地道:“是我錯怪了夫人,還請夫人見諒。”

我沒理他,就著那餘下的六根弦又彈了一小段《有所思》給他聽。

“將軍可還要問我為何會彈這首曲子嗎?別是口裡說著全還了回去,實則私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