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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阿飄

作阿飄的時間久了,心性越發單純起來,就像回到了尚還是孩童的年紀,一切新奇,惡作劇的慾望也漸勝。

有一段時間姜沅喜歡蹲守在那顆號稱有千年的梧桐樹上,夜晚有人經過,就使樹枝晃動,沙沙,沙沙,嚇得樹下人疾步離去。

這遊戲玩得多了,樹下路過的人就少了,漸漸的,姜沅變得索然無味起來。又是深夜,她百無聊賴,不必為饑寒所困,卻也日日沒有什麼正經事可做。她順路飄出了椒房殿,來到了甘泉宮。今日是鬼節,宮中長街寂寥,連宮人都被提早放了假,只剩燈籠高懸。姜沅兜兜轉轉,來到一處燈火通明的殿中。

殿中素簡,不見什麼奢華之處,宮人們到各個嚴整,未有絲毫懈怠。姜沅飄過去,內侍手中的提燈忽暗忽明,他們卻沒有任何的慌亂,臉上的表情也未變分毫,儼然訓練有素。

姜沅飄到視窗,窺見殿內。四處是案卷書架,中間長幾前,坐著一人,身著玄色衣衫,看其上的繡工,應當是那些宮女口中的新皇。

姜沅從窗戶鑽進去,想要看清新皇的臉。長幾上的燈盞忽閃,燈光搖曳起來。幾前的男子抬頭,竟朝著姜沅的地方看來。

他的眼神銳利,帶著上過戰場的凜然殺氣,姜沅甚至都沒看清他樣貌如何,心便下意識地顫了顫。

這人不是個好惹的。

正想著,那男子忽的開口:“何人?深夜擅闖禁宮,不怕殺頭嗎?”

姜沅愣住,看了看四周,並不見其他人,她恍悟,他看得見她。

姜沅嚇得來不及說什麼,便逃之夭夭。

此後幾天,她蜷縮在往常的棲息處,不敢見光,生怕再撞到那位正主。

這樣的日子持續沒多久,倒是姜沅先按捺不住了。她有些不甘,也有些小期待。畢竟能被人看到是三年來的頭一次。

抱著這種複雜的心情,姜沅趁著夜色又悄悄遛到了那處宮殿。

相比於許玄,新皇無疑勤政得多,這般的夜深露重,他仍伏案於桌前。

姜沅在暗處偷偷窺視他。前一次被嚇得不輕,並未好好打量新皇的相貌,現在再看,不覺有些入神。相比於先生的清雅,許玄的豔麗,新皇更介於兩者之間,既是鳳眸瀲灩,又見溫潤如玉。

這等好風姿不覺讓姜沅聯想到一個人。彼時她還是未出閣的姑娘,長安城中有個人人稱羨的謝五郎謝湛,坊間關於他的傳言甚多,真真假假的,也不容辨別,倒是他在七歲時破了名手宋宴的千子局,一時名動帝京。

那時世人為睹謝郎一面,當真是萬人空巷。只是姜沅的心思全撲在先生身上,並未與同齡的小姐妹們一般,整日等在太學入口處,只為見見謝湛風采。

姜沅支著下巴,不住打量殿中的人,思索到底是不是呢,那位名動一方的謝氏謝湛?

倒是新皇忽將手中的狼毫毛筆置於一旁,看著竹簡,頭也不抬道:“又是你?當真以為孤不會請了道士要你的命?”

他的聲音清冷,辨不出幾分真意。

姜沅卻有一種莫名的自信:他不會動她。如真的要趕盡殺絕,第一眼見她就該有所行動,現下他的態度這般自然,不見畏也不見懼,應是對她不怎麼上心。

姜沅縮了縮身子躲在簾幕暗處,不敢出聲。

新皇又開始忙於公務,姜沅就在一旁看著。三更有人來通報,新皇終於閣下手中竹簡準備歇息。看得出他極其獨立又極其警惕,沐浴更衣也不讓侍奉的人近前。姜沅有了倦意,是以離去。

許是新皇這種不鹹不淡的態度縱容了姜沅,害得她越發肆無忌憚起來,原先只是居於一隅偷偷打量,現在膽子大了,也鬧幾個惡作劇。比如見他不眠不休伏案久了,就竄著風吹動他的燈盞,燈光被拖得長長的,光線也變得渙散,新皇也只得停下來稍稍休息。奇怪的是他明知是她在暗中搗鬼,除了前幾次不痛不癢的警示外,並沒有斥責她。

姜沅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偶爾心情好的時候,甚至還敢公然坐在長幾對面。不過她並不妨礙他,只是靜靜坐著,彷彿一個走累了隨便找個地來歇腳的旅人。

時間久了,新皇像是也習慣了她的存在。一次他無意中說了句“既無事,不如研墨”,從此姜沅便成了他的書童侍從,立於一側纖手研墨。

一人一鬼相處得分外融洽。

姜沅熟悉新皇之後,才覺得這個人有多無趣寂寞。除了埋首處理公務,他幾乎沒有別的愛好,甚至連妃嬪也不曾親近。久了,姜沅想起小宮女之前的閑言,懷疑他真是個斷袖。

不上朝的日子,他愛在西苑的花樹下休息,姜沅來找他,安安靜靜環膝坐在一旁。

她問他:“你不會覺得無趣嗎?”

他閉著眼小憩,並不答。

姜沅伸了個懶腰,仰頭看著萬裡晴空,心中卻忽然鑽出幾分寂寥。

少時她是個極愛矯情的姑娘,品到了好喝的茶,看到了難得的景,嘗到了稱心的點心,尋到了不多見的花,都要寫成小箋夾在詩集裡託那一貫的小廝送去給先生,現在日日看著同樣的光景,竟是再也找不到過去的初心,有時見了新奇的玩意兒,稍一開心,接下來卻是無盡的落寞。

有句話怎麼說的,縱是良辰美景,更與何人說?

“我不想在宮裡了。”她是鬼魂,無形於世間,說話也不必如活著時一板一眼循規蹈矩,有言即抒,“這裡好生無趣。”

新皇仍是不答。花樹上有花瓣落下,覆在了他的長睫上。他抬手取下,睜開眼睛,點漆黑眸深不見底。

“宮外也無趣。”他氣定神閑,宛如老僧在在。

“至少比宮內有聲色得多。”

“聲色?何等聲色?”他問得認真,不像是在故意戲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