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沅真的回到了小時候。
她醒來時,身邊圍了人過來,四姑娘長四姑娘短地稱呼她。她被這突然的情況搞得摸不著頭腦,連是不是活在夢中都不得知,是以抬手狠掐自己一下,痛得險些驚叫,以這痛覺來證明自己活在人世。
自小服侍她的書煙哭起來,揉著她掐得通紅的地方,喃喃:“姑娘再生氣也不能這麼作踐自己,您那蟋蟀改明兒問世子爺要回來就好,何必如此較真……”
姜沅聽著她說的話,漸漸有了些頭緒。有一陣京城裡流行鬥蟋蟀,姜四頑劣,著了男裝跟著姜景帶上自家驃騎大將軍四處徵戰,原本就要打遍天下無敵手,偏偏劉家那位小世子冒出頭來,尋了一罕見的蟋蟀,把驃騎大將軍鬥得抬不起頭來。姜沅敗了,驃騎大將軍也歸了劉小世子,她一時懊惱氣不過,非要爬牆去隔壁的國公府找小世子決一死戰,結果不小心失足落了水,被救出來就生了一場大病。
姜沅汗顏。如果沒記錯這應該是她十三四歲左右的事情。她是姜家三房最小的孩子,自幼被嬌慣得緊,原是姜父罵一句都要被一堆人護著的,在外人手裡吃了虧,氣不順,性子又橫,才能做出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來。現在再讓她回頭看,除了無地自容也找不出別的形容詞。
書煙見她不作聲,以為她仍不死心,接著勸道:“我聽說西街那裡來了北邊的商隊,帶了好些個玩意兒,姑娘乖乖喝藥,等著燒退了,我帶姑娘去尋摸幾件稀奇寶貝可好?”
姜沅已經許久不曾被當做小孩子對待了,一時竟有些晃神和眷戀。書煙也就比她長三歲,卻已經這樣成熟了。
也沒再多等身旁服侍的人再多勸什麼,姜沅就著苦意喝下了那碗粘稠的藥汁。藥是極苦的,卻讓她有活著的真實感。
書煙頭次見她家姑娘喝藥喝得這麼痛快,趕忙遞了果脯蜜餞過去。姜沅卻沒接,只問:“阿孃呢?”
她迫切想要見到久未重逢的親人們。
書煙道:“夫人守了一夜,方才不久被老爺帶去休息了。”
她父母從來伉儷情深,記憶中很少有他們爭吵的時候。姜沅祖父從一介縣丞攀著姜太後青雲直上,姜斯更是藉著這層關系做到了戶部尚書,因為姜家在宮中多與宦臣勾結,所以姜斯在外的名聲尤為不堪,甚至有人將他比作現世蔡京。不過饒是姜斯在世家間的名聲多糟糕,他對家人卻一向極好。他是個好夫君,亦是好父親,這點毋庸置疑。
得知姜沅醒後,姜氏夫婦俱都鬆下一口氣。但此次姜沅的行徑著實頑劣,不罰不行,於是姜斯關了姜沅幾日禁閉,不準任何人去見她。薑母陳氏倒是不怕姜斯,但規矩亂不得,面上還得做做樣子。是以過了幾日,才跑來看女兒。二人抱頭痛哭,陳氏哭是為差點失去這個孩子,姜沅哭卻是為前世的永別。
禁閉解除之後的當天下午,姜景就來看她,見她完好無恙地坐在小幾旁看書,鬆了一口氣後不禁埋怨起來:“早知你這樣任性,合該不帶你去廝混。”
姜景只比她大一歲,兩人年歲相仿,感情自是要比其他兄弟姊妹來得深厚。
姜沅看著多年未見的親人,一時之間恍惚起來。她對他最後的印象還停留在前世她初入宮闈,姜景聽說了她在宮中的際遇,怒氣沖沖地遞了摺子明嘲暗諷一通許玄的懦夫行跡。姜斯知曉後,花大力氣買通宦官將那份忤逆的摺子替換下來。只是紙包不住火,皇帝雖不掌實權,但到底還是當今聖上,畢竟後患無窮。未免姜景再因自家妹妹受辱橫生禍端,姜斯尋了由頭,替他暫辭了官,打發去四國雲遊歷練。
臨走前,姜景潛入宮廷見了姜沅一面。再後來,東窗事發,便是姜氏一族的覆滅的訊息傳來,姜沅一度以為姜景也跟著去了,哪曾想許玄放火前一日,她收到了姜景的密報,竟是有人代替姜景去送了死,姜景被姜斯安排出城,行了幾日幾夜的路,終於到了安全的地方。
姜沅猶記,信上說:“吾既為人子,又為人兄長,父母身陷禍端而不可救,姊妹身陷囹圄而不能近,文錦姜景字文錦)一生,無顏愧對。……吾妹須謹記,火已燎原,禍及西宮,如有必要,不妨棄主保身,待擇日,必突城救之。”
姜景雖是在姜斯安排下死裡逃生,內心卻愧疚困頓,姜沅知道,她活著一日,姜景必會想著來救她一日。也是為了成全兄長大義,第二日她選擇與許玄共赴火海,以期與父母地下相見。
之後姜沅只隱約記得姜景逃竄到了北燕,似乎頗受燕王重用,再然後就沒有半點他的訊息。
想到日後的天人永別,姜沅忍不住又哭起來,扯著姜景的衣袖埋首其間。
姜景慌了,頭次見自家混世小魔王哭成這樣,手足無措,卻又不會安慰,只訥訥道:“你哭什麼……莫不是還想著那隻蛐蛐?不過一件玩物罷了,待明日我去找那劉子文為你尋回來就是……你莫哭了。”
他哪想到姜沅哭得是什麼,可姜沅又不能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她又如何言得自己前世見聞。
姜沅強迫自己定下心神,裝作破涕為笑的樣子:“當真?”
見她不哭了,姜景暗自放下心來:“這點小事為何要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