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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

那時的阿爾伯特有十三,或十四歲。非常瘦,他家和西貝爾的家離得不遠。他和自己的母親生活在一起。

據說,他父親施特恩先生曾經是維也納大學最年輕的哲學教授之一,但很早就去世了。那時節浠特嘞還沒有當政,德國的經濟很不好。奧地利好一點,但也仍然很不好。人們的工資是用口袋領的,一塊麵包也要上萬馬克。

他的母親是虔誠的教|徒,長得很美,做任何事都優雅得體。他父親去世以後,她教別人鋼琴為生。埃德斯坦先生於是讓西貝爾跟她學鋼琴,幫她增加收入。

西貝爾去學琴時,很少見阿爾伯特在家,也許他住校。有一次施特恩夫人生病了,阿爾伯特在家照顧她。

見施特恩夫人太過虛弱,西貝爾那天只是看望了她,就準備回家。阿爾伯特追了過來,“我母親說,你可以練巴赫的曲子了。”然後又小聲說:“我可以指導你。”

沒錯,阿爾伯特有資格指導她。他的鋼琴彈得太好了,完全可以當老師。練了一會,西貝爾不練了。糾正錯音的時候,他碰了她的手指。

他的臉紅了。視窗的陽光斜進來,把他亞麻色的頭發照成了明亮的金線。西貝爾低下頭,看他穿著校服短褲和黑鞋子。

後來兩人抬頭,不小心又碰了眼神,陷入新一輪沉默。

少年人就是如此。

一句話,一個眼神碰觸,一次呼吸相錯,都是窘迫的。

後來經濟好了一點,但阿爾伯特的母親身體越來越差,有時幾乎無法堅持到課程結束。西貝爾也並不熱愛音樂,鋼琴課停止了。

一天淩晨,敲門聲急促。是阿爾伯特,施特恩夫人病倒了。

西貝爾的父親帶著兩個孩子,把她送去醫院。

醫生在病房進進出出,一位醫生問父親,“除了這個男孩,施特恩夫人沒有其他親人了嗎?”

父親望向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回到病房裡,母子二人聊了一段時間。出來以後,他說要給舅舅發電報。父親就讓西貝爾在病房守著,自己帶阿爾伯特去電報局。

施特恩夫人雖然病著,但還問會不會耽誤西貝爾上學,並為此道歉。西貝爾一個勁地搖頭。

阿爾伯特回來了,兩個人在走廊裡面對面。

“我想她會沒事。”西貝爾說。

“我也希望。”

“我帶了一塊麵包,你吃嗎?”

“不了。”他說。

他的拒絕讓西貝爾覺得自己很蠢。別人親人病重,誰會在這時候還想著吃?

阿爾伯特仍然道了謝。

這天放學時,她買了幾支鳶尾花送過去。施特恩夫人看到花很高興,阿爾伯特又道了謝。西貝爾感覺好一點了。

又過了兩天,西貝爾隨父親去探視。

那一天她特地換了一件平時很少穿的好看的藍色套裝裙子。為了去探病而穿得如此正式到底是否得體?她又猶豫了很久,直到醫院門口還在糾結。她帶了一束月季花。

醫院門口有一輛很好的紅色轎車。一位很威嚴的軍人扶著他母親,從醫院出來。他臉龐瘦削而嚴肅,軍裝筆挺,腰桿直直的,有50歲左右。尖銳的眼神和西貝爾對視了一下。西貝爾馬上後悔穿了那件裙子,恨不能立刻回家。

阿爾伯特母親坐進車裡,西貝爾看到開車的不是他舅舅,而是一個專門的司機。這司機也穿著軍裝。

臨走的時候,阿爾伯特走到西貝爾面前,“我會寫信回來。”他說。

西貝爾沒有回答。她把花束藏在背後。回家以後,她把花放在壁爐臺上,再沒有去碰,直到幾天後完全枯萎。

過了幾天,那位年老的軍人登門拜訪。阿爾伯特跟在旁邊,西貝爾躲回房間不肯出來,任父親怎麼叫也不聽。父親那天差點發脾氣。

西貝爾在房間裡聽他們說話。原來他就是倫德施泰特將軍,他的家族是普魯士貴族,世代從軍有幾百年之久。阿爾伯特的母親是家裡最小的女兒,施特恩先生卻只是平民。這門婚事一開始就受到她將軍哥哥的極力反對。所以後來即使生病,阿爾伯特的母親也很少向大哥求助。

倫德施泰特說,阿爾伯特願意從軍,所以他會送他上軍校。那是在柏林,只有貴族才能上的軍校。他還說,他自己的兒子在大學裡學歷史,對從軍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很高興家族裡有年輕一輩願意從軍,承繼家族傳統。

他們還聊了一些歷史啊戰爭的,西貝爾沒有聽清。她始終覺得自己不能出去的原因,是沒有一件合適的見人的裙子。早知道他們要來,她應該早點去買的。

過了幾個月,父親告訴她,阿爾伯特來信了,他母親終究還是去世了。阿爾伯特在軍校裡表現很不錯,各方面都優秀。

“但那和我又有什麼關系?”西貝爾這不懂事的回答,又讓父親大皺眉頭。

那時候,她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