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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信仰

從海德堡回來的那一晚,我把所有資訊串了起來,形成一個我不願意麵對的、令人發抖的真相。

“出去後,不要待在門口,走遠一點。”

“每天醒來,我就多擁有了一天生命。”

……

我想,這夢境中的爆炸也是他計劃中的,只是不知是哪些意外,導致沒有發生。

阿爾伯特的手指在撫我的臉,我睜開眼,窗外青白發亮。

“貝兒,你在夢裡哭。”

我摸了摸臉,搶先一步被他拭去眼淚。

“你做噩夢了?”

“不……啊……沒錯,是噩夢。”

“看著我的眼睛。”

看著他的眼睛,他知道我在迴避問題,我無法向他隱瞞。

“你參加了……反抗那個人的密謀,是不是?”

他目光中有一絲痛苦:“他們行動了,我只是從旁輔助——”

“不是!”我大聲說,“你自己差點死掉!我在夢中都看到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他表情震驚,目光變得異常複雜。似乎對我就這樣感知到他的全部秘密而難以置信。

如果是別的人,大概他會嘲笑我的幻想,而我堅持自己的感知,最終不歡而散。但阿爾伯特沒有,我們越是親密,越是心靈相通,越沒有辦法互相欺騙。他知道我看到了,我也知道他真的去做了。

他原本想表現出的輕松慢慢凝固,臉色像石膏一樣白,就像等待著判決,就像我告訴他和科雷格德國還有兩年就會全面失敗的時候。那時,他們二人的臉色就是這樣。

他在等著我作出“預言”,說出他們密謀的結果,就像那天宣判第三帝國的命運一樣。

可是一些鎖鏈封著我的嘴,堵滿了我的喉嚨。我不能說密謀是註定要失敗的,——雖然這是事實。

我也不能說密謀失敗後許多人都會死去,我不能說。

這些東西像巨石一樣壓到胸口,散發著無法排解的痛苦。可是我如果把它們說出來,那不能承受的重量就會把眼前這個變成石膏的人壓碎了。我頭一次感受到這個身處時代中的人有他自己的脆弱,需要我來守護。

我強迫自己笑出來:“妠粹是一條不歸路,人們反抗是必然的。我真的希望……你們會成功。”

“他們說中國也支援我們的行動。你知道嗎?”他說,“科雷格在西線認識了新的朋友希普林上校,他透過自己的中國妻子得到了重慶的支援。”

他滿懷期待,大概希望我聽到關於中國的訊息,會減輕一點壓力。我也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得輕松,使勁點頭。

我在腦海裡搜尋著相關的記憶。為什麼來這裡之前,對這段歷史絲毫沒有特別的關注?空白的記憶像一個真空,而我尋找的資訊是空氣。

假期結束後,他前往了西線。去巴黎的列車啟動了,我像兩年前一樣追著火車跑到月臺的末端,他在車裡探出頭看著我,吻著我送給他的一個鳥兒形狀的小小香袋。那是我前一段時間做的,手工粗糙,材料有限,裡面只放了些薄荷和檸檬葉。

當列車轉彎後再也看不到他時,我的腦海裡還回蕩著他的話:

“我愛你,也愛這個國家。在她毀滅之前,我必須為她做些什麼。我沒有辦法拋開一切自己幸福,我做不到。”

情緒就這樣失控,躲在水泥柱後面泣不成聲。

兩年前,他從東線回來,帶著一顆失去信|仰的心,我以為自己的愛溫暖了他,以為那份集|中|營的報告交他處理,這已經能拯救他,讓他安心,認為自己做了有意義的事。

實際上,這遠遠不夠。一份報告怎麼會夠?只有更激進的行為,才能平衡他在參軍之初對那個帶領德國走出經濟低迷的人的盲目信|仰,平衡目睹了大量殺戮後産生的震驚與憤怒。他曾經的信|仰破滅了,而除掉那個人,建立新的德國,就是他新的信|仰。

火車進站和出站的聲響,周圍人的喧鬧、擁抱甚至哭泣聲將我包裹、埋沒。比起兩年前,火車上下來的傷兵多了。有時車廂門開啟,一個接一個的擔架抬下來。而另外一個車廂上車的是新兵,看起來只有17、8歲,穿著偏大的新軍裝,表情興奮地登上同一輛列車,和那些傷殘的老兵彷彿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列列車開動,把無數盲目的生命送到前線,送到冰雪、泥濘和炮|火中去。讓他們在生死關頭重新審視自己的信念,或者為這份盲目付出死亡的代價。

車站很大,即使我哭泣良久,也沒有人注意。世界也很大,不可能只有我和他兩個人。我們不可能脫離整個世界而獨自幸福。

他做不到,我們誰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