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背叛

南門外,蕭小玉渾身濕透,仍舊頑強地跪在門前,等待皇後的傳召。她現在還糊裡糊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蕭錯有什麼謀劃向來是不告訴她的,因此,她不願就這麼不明不白死了!有什麼也要清楚明白了才好!皇後是她姨母,父親還在,父親可是國公呢……

如果蕭家真的被人看管起來,那麼她很可能是唯一能夠面見天顏的人。

柳漸安持傘走近,蕭小玉聽見旁人的腳步聲,循聲轉過頭去……不是裴霆。怎麼會是柳漸安呢?她情難自抑,猶如孤身臨高崖,稍有不測便能粉身碎骨,柳漸安和她同歲,尚是白身,能幫得了她什麼?能出謀劃策麼?想罷,蕭小玉哭了起來,剛才裴霆兵甲加身威逼蕭府,她都沒哭。

“為什麼不是裴霆?他那麼喜歡我,我也那麼喜歡他。他就連為我撐把傘也不願意嗎?”蕭小玉用濕袖摒淚,完全無視柳漸安偏過來的傘面,不過她的哭泣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變成抽泣,柳漸安半蹲下來,遞給她一方白帕子,“喏,擦擦臉,妝都花了。”

“又不是給你化的。”蕭小玉口是心非,還是接過了白帕子,柳漸安有模有樣地說道,“繪事後素,重要的是白紈素而不是文繪。我阿孃很少妝扮,像清水芙蓉,我阿耶很愛她,不在乎她什麼妝容,她穿什麼衣服,生不生病,我阿耶都喜歡,就因為她是她。同理,如果裴霆真的喜歡你,就不會在乎你什麼妝容……”

蕭小玉皺著眉,這是什麼道理?柳漸安還真大度,居然沒有像旁人一樣生氣,一股腦走遠,“你……你怎麼你怎麼不跟我吵?”柳漸安噗嗤一笑,“好了好了,小玉,蕭府現在……”

蕭小玉抱著柳漸安的肩膀,嚎啕大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皇後姨母不見我,家裡現在又被人看管,我剛剛一激動就跑出來。蕭家到底做了什麼?陛下竟然翻臉無情……”她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柳漸安也聽不懂了,只能順著她的脊背以示安慰,“小玉,你要不和我回去吧,如果有什麼事兒,我替你轉告陛下,你也別太著急,你哥哥肯定是一不小心被卷進去的。”

畢竟蕭錯看起來,真不像個造反的人。

蕭小玉點頭,也不顧什麼淑女禮節,用袖子一抹淚水鼻涕,“好,我跟你回去。”柳漸安朝她伸出手,扶她起來,二人並肩站在傘下,漸漸走遠了。

破曉之刻,謝宛與馮碧梧互相追趕,坊市大開,他們橫沖直撞,所幸街道上人還不多。黛藍色的世界裡,也只有謝宛那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看起來還稍微惹眼些,馮碧梧的黑衣,一不小心就能跟丟。長安南邊的坊市地勢低窪,是窮苦人住的地方,積蓄起的雨水漸漸漲過了靴底,輕踏便能濺一腳泥。

謝宛駐足須臾,喘了口氣,她勞累了整夜,心跳得很快。不過,前面的馮碧梧也停下來,回過身看著她,懷裡的崔文犀依舊昏迷,“謝宛姑娘,我家主人有請。”謝宛這才意識到,日光所及之處,正是一片松林和別業。別業門前繞了一條小溪,柴扉半掩,上有鬱郁二字。鬱郁,文人常用此來書寫樹木枝葉的葳蕤,或者齎志沒地的不平,不知道馮碧梧的主人,是哪種意思?

院子裡有棵古藤,樹陰藏著黃鸝斑鳩,隨著裡面門子推開,斑鳩振翅驚飛,撲騰數聲,往深山裡去了。碧雲悠悠,此處遠離喧囂,真是散心的好去處——雖然謝宛此刻沒有半點心思自在逍遙,“你家主人有請?那你何必跑這麼快,跟不跑就活不了似的。”

“我就是亡命之徒。跑得太慢,被追上就是死路一條。”馮碧梧對謝宛沒什麼好臉色,用肩膀碰開了“鬱郁”牌匾下的大門。古藤下正站著一個人,負手而立,清風徐徐,緇衣翩躚,高冠博帶,不知為何,謝宛一見這人就覺得,對方應該很念舊才是。

這樹有兩人懷抱那麼粗,旁邊的槐蔭可人,送來陣陣槐花香,地上一叢叢的槐花整齊地放在籃子裡,看起來……是要準備拿去做槐花飯的。謝宛倒也不怕什麼埋伏,徑直走進院子,“就是你要見我?那你這待客還挺簡陋的,就請我吃槐花麼?這東西俯拾即是,哪有什麼專門請人吃的必要……”

“謝姑娘,這棵樹,”蕭恪指了指旁邊的槐樹,“是我兄長當年路過長安手植的。那時候,我和兩個哥哥,一起栽下了槐樹苗,大哥說,這小樹在古藤旁,難以受陽光,恐怕不能茁壯生長,但是二哥不以為然,說這小樹苗比之古藤,像是受人庇佑,自有福氣,不是我們這些外人能明瞭的。現在你看,槐樹長得也很高。”

“木猶如此,人何以堪。”謝宛黯然,想起《世說》裡撫今追昔愴然流涕的桓溫。桓溫見自己手植之樹繁茂生長,而自己依舊北伐未成,故而發出這樣的感慨,“你這麼說,看來兩個兄長已經不在人世了。”

“不錯。”蕭恪敏感多思的情緒瞬間一掃而空,陰冷一笑,“不過謝宛,你也確實是個神人。你知道嗎,正是你,改變了一切。總而言之,你是這局中的變數,從你出現開始,事情不受控制,無論我怎麼挽救都無濟於事,”蕭恪功敗垂成,只能悵然長嘆,“不過也無妨,我本來就沒想過要成事,看他們鬥來鬥去,也已足夠。”

“你還真是惡趣味。”見蕭恪請她入座,謝宛只好與此人共坐堂前。

竹簾半卷,春光殘,斑駁闌珊。樹蔭濃密,陣陣夏風吹起,驚動了廊下風鈴。蕭恪為謝宛倒了一杯松醪,白瓷盤裡盛滿了槐花餅。謝宛接過松醪,並不擔心對方下毒,一飲而盡,“好酒。”旁邊爐子正熱,溫著松醪,香氣四溢,“竟有踏足松林之感。”謝宛想起剛剛那人說自己是變數,不由得問:“你說我是變數?為什麼?我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俠客,天下大勢,風起雲湧,豪傑貴人如過江之鯽,我怎麼敢忝稱自己是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