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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因為那封事先預告的信,我和周望來帶縣文化館,文化館坐落在縣城西南角,兩層樓的紅磚瓦房,外牆刷著黃漆,大門前種著一排瘦骨嶙峋的樟樹。

我們拎著鋪蓋卷進門,來接待的主任姓陸,人稱陸大肚,因為他肚子像裝滿了紅薯粉的麻袋,軟囊囊地垂在腰帶上。

“來了就好,年輕人嘛,該有點想法,寫點有勁的東西。”陸大肚遞過來一份檔案,“這段時間你們幫我整理檔案,編編牆報,還可以寫點通訊稿,寫寫模範人物。來把這個填了,我要存個檔。”

就這樣,我們又一次落腳在了文化館。工作比生産隊清閑,中午有食堂,飯菜雖寡淡,但不必自己動手,晚上住的是樓上舊辦公室,沒蚊帳,但有電燈,洗澡得掐著點去機關澡堂排隊,有鍋爐燒的熱水。

一切都比生産隊好太多。

白天還是那些工作,晚上在燈下讀書、寫稿,有時也一起出去散步。縣文化館附近有個小公園,說是公園,其實是施工隊挖了一個坑,沒有回填,日子久了,雨水彙成一個湖,湖裡幾只野鴨子懶洋洋地漂著,時不時一個猛子紮進水裡捉魚吃。

生活就是這樣的,表面平靜無波,內裡潛流。

星期四傍晚,文化館接到通知,說省裡要來一位文藝視察員,要在本地各文化單位之間隨機調研,走馬觀花看看基層文化建設的新氣象。陸大肚急得滿頭是汗,一邊命人擦玻璃,一邊張羅著把“群眾文藝作品展”草草佈置出來。

“這事搞砸了,上頭問下來,我可是要挨批評!”他邊說邊拍著肚子,肚子發出悶響,“你們兩個,趕緊給我寫點東西壓場子,最好是詩歌,朗誦稿也行,一定要‘理想感情充沛’,要讓人聽了之後,眼淚‘噗’的一下就冒出來!”

我看向周望,他正往佈告欄裡貼剪紙,一隻手拿著漿糊刷,另一隻手扶著花花綠綠的紙張,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

“要不我們寫個雙人朗誦?”我提議道。

“好啊,”他頭也不抬地應聲,“我喊‘太陽’,你應‘土壤’?”

“那你說‘未來’,我對‘理想’。”

我們笑著擊掌,不等陸大肚催,晚上便一頭紮進辦公室寫稿子。房裡一盞舊臺燈,光圈小得可憐,我們倆擠在一張搖晃的破桌前,輪流寫,輪流讀。最初那稿子寫得像句式填空,充斥著一大堆“我們的熱血灑在田間地頭”、“我們把青春書寫在旗幟上”之類的口號。

後來寫累了,我們停筆,對望一眼,突然就不笑了。

“你說,”我輕聲問,“要是有人把我們寫成模範人物,會怎麼寫?”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透過破了塊玻璃,糊著報紙的窗戶,望向外面黑漆漆的街道:“‘他們在風雪中堅持寫作,在清貧中燃燒熱情,在審查與理想之間,始終堅持‘兩不偏’,不偏激,不偏袒。’”

“聽起來像是悼亡的詞。”我一邊寫,一邊評價。

他伸手接過紙,又在下邊寫了一句:“他們從未大聲說愛,但腳步一直朝同一個方向走。”

我愣住了,看著他筆尖流淌出的文字,字跡端正,是他平日最正式的那種寫法。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坦然,嘴唇微微抿著。我突然明白他是在表露真心,但方式依然是我們之間習慣的,繞著彎子,裝成文學的形式,寫在稿紙上。

第二天,要來的視察員沒來。說是走錯了路,誤打誤撞去了隔壁鎮文化站。陸大肚倒鬆了口氣,笑著拍我們肩:“辛苦你們白忙活一場了,不過練練手也好,以後總能用得上。”

熬夜寫出來的稿子被貼在宣傳欄裡,沒幾個人仔細看。

文化館裡有一位女職員,姓章,四十多歲,丈夫常年在外地當鐵路工,她平日裡總是沉默寡言。

只有章姐路過宣傳欄的時候,站了一會兒,輕輕說了句:“你們寫得真好。”她眼神有些複雜,看我一眼,又看了看周望,沒再說什麼,默默地走開了。

有一天她忽然給我遞了封信,沒署名。

我疑惑地開啟,看見清麗的字跡,是一個過來人的勸誡。

“你年紀輕,前途大好。要麼投身大潮,要麼清清白白。千萬別走那條不歸路。”

我看完覺得有些好笑,隨手把信塞進抽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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