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進來,問我:“誰的信?”
我沒有明說:“一個熱心群眾。”
他追問:“寫的什麼?”
我聳聳肩:“讓我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周望把手放在我的肩上:“你準備回頭嗎?”
我抬頭看著他:“我只會一條路走到底從來不回頭。”
他目光灼灼,臉上有淺淡的笑容:“好……我們一起走。”
吃過飯後,我們去小公園散步。外面冷,四下無人,只有一根光禿禿的杆子,挑著一盞昏黃的燈,把人的影子拉長,拉進夜色裡。
周望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我帶了點酒。”
他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個玻璃瓶,裡面是用散裝白酒兌了黃桃罐頭湯,喝起來不會那麼辣口,有些甜味:“算是……慶祝吧。”
周望有些不好意思。
我問:“慶祝夢想照進現實?”
“不是,慶祝我們終於說了點真心話。”
我們坐在公園的石凳上,他開啟瓶子,先灌了一口,嗆得咳嗽,臉頰漲紅,他緩過氣後,把玻璃瓶遞給我:“你也喝點”
我接過,喝了一口,酒味甜辣,滑入嗓子裡。
他突然問我:“你小時候,有沒有想象過長大以後的樣子?”
我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說:“想過。我以為會在大學裡,圖書館、講堂、坐在一堆人中間,聽教授講課。沒想到會來這裡,寫‘老黃牛如何弘揚吃苦耐勞精神’。”
他點點頭,說:“我小時候也想過,可能當科學家、當作家,可能會穿著皮鞋上班。從來沒想過,我會在一個冬夜裡,和一個男人,分著喝勾兌的酒,還覺得特別好。”
他轉過頭看我,忽然低聲說了一句:
“我不是鬧著玩的。那天我說‘我們一起走’,不是玩笑話。”
我酒氣上湧,有點頭暈,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他伸出手,指尖凍得有些發紅。他的手靠近我,輕輕搭在我膝上,我沒有動。過了一會兒,我把我的手也覆上去,握住了他冰冷的指尖。
我們就那樣坐著,一句話也不說。
那年冬天,縣裡下了一場大雪。
文化館門前的一排樹被壓彎了腰,我和周望站在雪地上,一起興致勃勃地堆了個雪人。雪人頭上插了支毛筆,當做鼻子,兩卷卷成紙筒的報紙,插在身體兩側。
我們兩人站在雪人旁邊,肩並著肩。
周望的手摸了過來,牽住我的手。
雪還在下,紛紛揚揚,像歷史的碎屑飄落進了人間。沒有聲響,只有緩慢而堅定的降落。
天地蒼茫,銀裝素裹。林憫、周望是兩個小小的黑點落在這片純白的畫捲上,像兩個寫錯的字,但已經不再打算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