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個暫時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組合,一時間氣氛尷尬起來。我有太多想問的了,可是現在又有太多需要顧忌。大概只有我覺得尷尬,黑瞎子已經向悶油瓶問出誰先用衛生間沖澡這種問題了。
悶油瓶抖平被褥,回頭看了我一眼道:“你先去洗。”
這麼多年不見,他第一句話就是這個?真可以說是非常務實之人。我本以為他在客套,不免受寵若驚。然後才瞟見自己的一身汙泥,原來是我髒得影響市容了。
我翻出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走進衛生間,關門,脫衣,開水龍頭。身上汗味很重,我深吸一口溫暖的水蒸氣,精神上的警惕都卸了下來。正好,一把澡的時間能讓我想想接下來怎麼辦。
外頭那兩個人的目的肯定都和我要買的石頭有關,黑瞎子目前像是同盟,至於悶油瓶,他的疑點更多,我打心眼裡不希望和他起沖突。
捧水洗臉的時候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如果非要下個定論的話,此時此刻,應該是別人假扮悶油瓶的可能性大得多。想到這,我不由得留心衛生間外的動靜。從邏輯上說,我今天能看見那個人的機率本應為零。
但是我卻覺得,他就是悶油瓶。沒有嚴密的推理,也沒有充足的證據,我就是這麼覺得而已,並且堅信不疑,這是很奇怪的一種感受。或許我可以想得樂觀些,只要那兩個人配合我,我就相當於擁有了兩位傳說級人物的協助。
我洗完出來,換悶油瓶進去洗。藉著水聲的掩護,我一邊分神聽衛生間裡的聲響,一邊小聲問黑瞎子:“他剛才有沒有說什麼?”
“你把聲音壓得再小也沒用,他聽得見。”黑瞎子用正常音量道:“只要他想聽,整座旅館裡有多少蚊子都能聽出來。”
我一下子又被拉回剛才那個話題,想了想說:“他是?”
黑瞎子說了個“對”,又道:“哨兵的體質你明白嗎?倒鬥變得易如反掌,啞巴張的功夫至少有一半歸功於它。”
在知道自己成為那所謂的“向導“後,我對這類事情的接受度突然高了許多。悶油瓶有多厲害我清楚得很,他的特殊身份居然也變得合乎情理之中了。但他一直隱瞞這一點,看來哨兵向導這事不單單是開掛那麼簡單。我忽然想起,從小到大,除了爺爺之外,家人還一直對我守口如瓶。
衛生間裡的水聲驟然停止。“既然如此,”黑瞎子笑了笑說:“你和啞巴張就可以相互配合,打遍天下無敵手。”
“怎麼配合?”我愣愣地問道。我心說我只懂一點皮毛,甚至連皮毛裡的跳蚤都算不上。
“配合得好的話,你就是他堅實的後盾。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就是……”黑瞎子還在搜腸刮肚,悶油瓶已經洗好出來了。他徑直走到我面前,淡淡地問:“你剛覺醒?”
我點頭,心道真是神了,這也能感受出來。
“情況不妙。”黑瞎子提醒:“他的覺醒是由某些人的刺激直接導致的,事前毫無預兆。”
當時體內就像火山噴發一樣,沉睡了幾十年的巖漿直沖雲霄,我沒好意思把這個奇怪的比喻講出來。
悶油瓶把我按坐在床上,又淡淡道:“你的精神,一直在試圖攻破我的防線。”
我意識到他在對我說話,不由得二丈摸不得頭腦。看看悶油瓶,他似乎在等我的回答,不肯再說第二句了。黑瞎子幫我解圍:“他什麼都不懂,白紙一張,我還沒來得及跟他上課。”
悶油瓶保持著那個按肩的姿勢閉上眼,幾秒後睜開,臉色變了幾分,對我道:“你還沒學會控制?”
“我剛要教他,你不就來搶我們房間了嗎,怪我咯?”黑瞎子躺在床上,翹起二郎腿說:“你應該感覺得到,這附近一點兒都不太平。你快點幫他把那些張牙舞爪的意識都捋捋順了,萬一不小心招惹到了什麼,我們都沒有好果子吃。”
也許是性格使然,黑瞎子看起來和悶油瓶熟得不得了。我心中生疑,所以蛇沼那時候,黑瞎子就已經知道了悶油瓶的體質?不光是黑瞎子,我身邊的很多人可能都知道這些,然後一直瞞著我。最可怕的不是我聽不懂,而是努力理解之後,依舊聽不懂。
悶油瓶讓我閉眼放鬆,我依言照做。真正的放鬆是很難的,我只能盡量放空頭腦,去想一些簡單美好的東西。模模糊糊地,我聽見黑瞎子說:“ok,交給你了。”
星辰宇宙,日月風雲,我彷彿置身於萬丈高空,看到整個世界。身邊有雲朵散了又聚,聚了又散。虛虛實實,縹緲不定,非要形容的話,好像一堆堆的雲團,正在歇斯底裡地擠出水來,我能感覺到這些“雲”就如同擰到極限再也榨不出水的海綿,幾近蒼白卻不肯罷休。
太他媽難受了,這種心理上的感覺好像酷刑。忽然一下,似乎發生了什麼,像是有陣風吹來,強大並且綿長,將每片雲都仔仔細細地鋪平舒展,於是陽光傾灑下來,天空一碧如洗。我的呼吸不由得漸漸舒緩,覺得精神中很舒服。
“哐吱——”我一下被吵醒,看見沖完澡的黑瞎子攀附在對面雙層床上,手腳並用勾著梯子,一個翻身重重地落在上鋪。
黑瞎子的雜技表演結束後,我才意識到悶油瓶已經坐到了我身邊,而自己靠在他肩上。沒想到居然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立馬坐直,感到渾身舒暢,耳鳴都不見了。
黑瞎子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吳邪,感覺怎麼樣?”
我如實說道,“做了個夢,但是夢裡只有感覺,沒有視覺和聽覺……怎麼說呢,卻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從雨轉多雲到多雲轉晴。”
“哈哈哈哈,果然頂尖配頂尖。”黑瞎子笑得直拍床板,重金屬打擊樂似的,差點沒把它拍斷,“我以前見過的那種人也不少,像你這樣描述自己精神的,還是頭一回遇到。”
“怎麼了?算好還是算差?”我問,心裡有點忐忑。
房間的牆突然被人用力拍打,因為旅館結構不太牢,整個房間地動山搖,連帶門板和窗戶晃了起來。隔壁房的客人大概被黑瞎子的動靜激怒了,怒斥道:“消停點!就這麼爽嗎!”
黑瞎子停下拍床板的動作,立馬大聲回道:“爺爽不爽關你屁事!”
在隔音不好的旅館裡遇到這種情況,黑瞎子回答得也太令人浮想聯翩。看來我和悶油瓶都要背黑鍋了,但願以後不會遇到隔壁房的人。
黑瞎子探出一個腦袋,說:“所謂精神、意識,只是一個約定俗稱的詞,實際上這種感覺因人而異,你可以控制它伸展收縮,就像吃飯喝水一樣。不過像你這樣大齡學徒,我還真不知道怎麼教。”
從我醒來後,悶油瓶就安靜地坐在我身邊,彷彿思考什麼問題。他向我伸出手,道:“把手給我。”
我剛伸過去,就被他握住了。“這是做什麼?”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