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閔瑤翻起眼皮打量她,瞧著她的臉,輕輕一嗤。
沈元歌懷揣著一顆比她滄桑了十幾歲的心,覺得這半大姑娘挺有趣。
她搵著腮,恍然般哦了一聲:“是多了幾顆疹子,不勞表姐掛念,過幾天也就消下去了嘛。”
甄閔瑤冷笑道:“表妹還真是可愛,你就沒察覺到自己在府上情狀的變化?”
沈元歌繼續聽不懂:“什麼變化?難道是舅母剛才說的,府上變得越來越吃緊了?”
“你…”
甄閔瑤將茶盞往桌上一放,呼吸了口氣,“你們姐弟現在寄住在國公府,吃我們的,穿我們的,已是承了莫大的恩情,可我們甄家也不是養閑人的地方,母親原先可憐你,對你寄予厚望,倒教你飄飄然起來,在壽宴上出了那樣大的醜,母親已經對你失望透了,你還指望著能有之前那般好的待遇麼?”
她話說的這樣直白,沈元歌也不惱,猶然笑眯眯的:“我還當是什麼,原來是這事,沒辦法,那蜂蜜,到底也不是旁人給我加進去的。還得謝謝表姐你呢。”
沈元歌語調輕緩,甄閔瑤被她瞧著,心裡卻發起虛來,才要斥她胡說,卻聽沈元歌繼續道:“謝謝表姐提醒我現在的處境。”
甄閔瑤吊著的那口氣才鬆下去,便聽她話鋒一轉:“可那又如何,這種事表姐自己上心就行了,何必還來提醒我。”
除卻外婆,國公府能給她的,不過就是冷冰冰且早晚銀貨兩訖的吃穿用度而已。
她攤開手:“我一不缺錢,二不缺姥姥疼的。”
甄閔瑤想起她手裡握著大筆家産,氣的一噎:“你別以為祖母疼你了,就可以騎到我頭上來,自古嫡庶內外有別,何況祖母已經年老,主母很快就是我母親了,你最好也管住自己的嘴,別想著不分高低地在祖母跟前渾說,日子還長呢!”
她冷嗤:“有些人,註定命薄,即便偶爾走運,掉進這富貴錦繡鄉,做一兩場繁華夢,也是無福消受!”
沈元歌突然笑了:“繁華夢?表姐怎麼知道我要的繁華夢,同你想的是一樣的?”她微微傾身靠近,“還是說,表姐是覺得我能威脅到對你的繁華夢,才這般敵對於我?”
沈元歌看她的眼神,簡直就像大人看無理取鬧的孩子,帶著點無奈和輕飄飄的笑,甄閔瑤怎麼放狠話,對她的笑容都十分膈應和不爽,可說這些話時,突然仿似帶了認真在裡頭,自帶一種無形威懾,甄閔瑤竟有些被嚇到,瞪大眼道:“沈…沈元歌,你寄人籬下還如此囂張,你等著!”
小姑娘家家還發火了,沈元歌撥著茶盞,擺擺手道:“好啦好啦,口舌之爭最沒意思了,表姐喝口茶,消消氣,唔,當然,”她睫毛忽閃兩下,“要是在這裡消氣比較困難的話,還是先回去比較好,是吧?”
甄閔瑤一口氣憋在心口沒上來,騰地站起身,抬腳往地下一跺:“你——”
“春菱——”沈元歌不待她話音落地,揚聲喚道。
春菱應聲而入:“姑娘。”
沈元歌笑眯眯道:“日頭都高了,送表姐回吧。”
甄閔瑤狠然剜了她一眼,似乎還在組織措辭,杵著沒動,沈元歌眨了眨眼:“啊,我這還有點金銀花,表姐要不包點拿回去降降火?”
甄閔瑤咬牙切齒,頓足轉身走了,跨出門檻後,還重重摔了一下門簾子。
春菱目送她的背影離去,訝然道:“大姑娘和姑娘說什麼了?”
沈元歌慢條斯理啜了口茶,隨口笑道:“管他呢,我又沒招她。”
打發走了母女兩個,沈元歌起身走近內室,翻出賬本,把半個月前記在賬上的那奩首飾盡數劃去,心情大好。
相比起前世才這個時候還是病秧子的她,這輩子沈元歌出挑了不少,甄閔瑤對她産生敵意並不在意料之外,無非是小姑娘賭氣和利益沖突,只是這般針對,有點超過她的認知。
是以她把自己不受蜂蜜的事情和甄景為夫婦買通黃尤的事情透露給她,的確是提前有意——她想分辨甄閔瑤的意向。
是單純抵觸自己的到來,還是,她想自己進宮。
壽宴上甄閔瑤給倒的那杯酒,自己入口前便聞出來了,加上方才刺探時她的眼神,已經差不多能得出定論。
真是像極了她的母親,只是年齡尚小,嚮往富貴繁華,不知深宮可怕。
沈元歌將筆擱回架上,唇角微折,搖了搖頭。
...
城東鐵匠鋪子裡,爐膛火光熊熊,一旁打鐵的大鐵墩上正發出當當的響聲。
蕭廿就站在墩子後,手拎鐵錘朝通紅的熱鐵不斷砸下去,雖在冬日裡,熱浪還是一波波地往上湧,映著火光,蒸的這少年臉色有些發紅,額上也滲出了晶亮的汗珠。
鐵匠老李倒炭回來,看見他還在那裡,喚道:“小廿,忙了一早晨了,過來歇會?”
蕭廿一榔頭錘在鐵上,鏘的一聲,火星四濺,幾乎蓋住了老李的話,但他還是聽清了,揚聲道:“您老坐著,我不累。”
老李笑了兩聲,倒了兩碗大碗茶,一碗涼著,一碗自己喝,邊去看蕭廿熟練有力的動作,道:“年紀輕輕,手法倒熟,不是新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