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卷地而起,迎的是朔朔寒風。
西北風卷著朱樓歌女的腔調兒,撥亂了胡琵琶四根琴絃,送進封薔耳朵眼兒裡,穿梭來去不敢欺她,只撩弄系在發尾那鬆垮垮一根紈素。
白衣人單手握刀,長身穩立。
黃沙,朔風,錚錚琴音不成調子——沒有一處不與封薔本人交相,一樣淩厲不容迴避,一樣寒涼入髓刺骨。
“劉季,滾下來受死!”
吊樓前一條青石板路,修飭的難得平坦,四周叫人圍了個水洩不通,盡是些市井百姓們,略略一眼瞟去,差不離和那日圍觀溫縈的一致,果然看熱鬧總是那麼一撥兒人,那撥兒人又總是什麼熱鬧都愛看。
最中間的白衣人是封薔,長刀斜橫在手,寒芒點地。
她虎視眈眈盯著一輛八人抬的棗木大轎,耐心似乎還沒耗盡。裡面坐著的人卻像屁股上安的釘板,哪怕是小風兒多吹轎門一下,都能叫平日裡叱吒邊城,威風敢壓強龍的太守劉季陣陣哆嗦。
這麼大的轎子歪在地上別有一番滑稽,只怪那棗木槓梁不夠結實,夜叉一斬就是兩截。至於轎夫麼?早不曉得往哪裡奔命去了。
夜叉在殼子裡憋了好一陣子,既不出鞘,也就見不著血,整日讓封薔那些女兒情長的故事叨擾,時不時還要強行“被”表達一些本不屬於自己的意願。
縱觀整個武林,上上下下好幾輩人,多少把刀,有第二把跟它一樣憋屈的刀嗎?沒有。
現如今終於得見天日,對於夜叉來說是好不容易的事情,更叫那飲過人血的刀刃蠢蠢欲動。
日頭曬下來,精鐵刀身給折返起數道精寒冷光來,劉季歪歪斜斜坐在轎中,偶見寒光一閃而過,原是給唬得倒吸冷氣,當下和衣而顫,再沒有更狼狽的形容了。
這是太守府正門前,怎麼說也得算個官家府邸,其中供著教頭打手之類,也是有的。
他們興許料得上門人這副樣子不太好惹,或有可能被她手上那劈梁斷木的寶刀給嚇沒了主見。總而言之面前這沒得開交的場面,偌大一個太守府,竟全無一人出頭,圍觀眾人雖多,卻都和看戲一樣。
只不知道太守平日裡光在邊城這巴掌地方橫著走,到了其他地界,他是不敢造次的,又能上哪兒惹來這了不得的人物?
“怎麼,要我請你不成?”
夜叉橫在眉骨之間,一雙虎目只是凝著頹然的轎身,心裡丈量道:一刀,兩刀,用不著三刀,能將這玩意砍成劈柴,一併讓矯內之人也身首異處。
封薔又道:“再不下來,別怪我沒給留個全屍。”
話畢,她再沒有了耐心,立刻和著殺氣飛身而上。
“封薔!!!”
正當此時,最為關鍵。
宋蛟才攜了溫縈趕來,眼見著趕不及攔下這一刀了,他慌忙擲出手中短劍,也只添上寥寥兩許阻滯而已了。
“封姑娘,住手——”
……
這幕鮮血飛濺,鳥獸皆散的場面不出所有人預料,只見那素衣白袍染了半邊兒鮮紅,大身上一隻吊睛白虎多幾分嗜血生動,更顯得栩栩如生。
縷縷猩紅在刀刃上掛著,股股熱流迸濺起來,汙了封薔的臉。
輕飄飄,溫溫熱,柔軟的一份重量壓在肩頭。什麼啊,是什麼東西這樣溫暖,這麼輕柔?
為什麼呢,明明一刀下去,就算被宋蛟扔劍擋偏,也差不離的啊!
為什麼呢,自己沒有失手,怎麼不遠處那架轎子紋絲不動?
劉季嚇癱了身子,挪著爬著想要趁亂逃離。
——為什麼呢?
那這血,止不住的血,到底是誰在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