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明不願和他說話,萬千念頭在腦海中飛速而過,最後只餘下絕望:他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過來?若是晚一點,自己說不定已經死在紫鑾殿裡,若是早一點就能把他摘出去,此時此刻在這種地方,偏偏像是等著片刻之後向全天下坐實他私通賊寇、包庇逆賊的罪名。
少俠卻是依依不饒,一瘸一拐地走近了,把匕首從牆上拔下來,狠狠釘在朱文圭的腳邊,“也未免太小看人了——還是說真的太想替他去死?”
刻薄話語如刀子一般剜著他自己的心口,他終於如願看到對方臉色一白。
“不錯,”方思明就那麼慘白著臉笑了,素來薄情的眼睛極鋒利、極輕蔑地看著少年,“那你呢?你為什麼這麼著急為我去死?”
兩軍對壘,拼的不過是誰更狠。
真毒啊。
論這點他永遠比不過方思明。
少年晃了一晃,只覺喘不過氣,幹脆把手中兵器扔到一邊,兩手空空地在方思明面前站定,“也不錯。所以你大可以踩著我的屍體去送死,悉聽尊便。”
他閉著眼,兩手還發著抖,恍惚覺得這浩大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副心腸,去獻祭。
“你瘋了。”方思明默然,他不願再耽誤時間,順手撿起地上長劍便直刺少年的要穴,少年不躲,凜冽劍氣擦著脖頸呼嘯而過,飛下一縷鬢邊長發。
“這不關你的事,快點給我走!”
逞什麼強,還不是殺不了他。
少年冷笑一聲,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你騙我。”
“我騙你的事情多了,你指的是哪一樁?”方思明咬牙,長劍又是幾次翻飛,再次抵在他的肩頭,“滾!”
“你有本事便殺了我,總叫我走算什麼本事?”少年眼眶一紅,伸手把方思明的劍夾住了,“反正我打不過你。”
“——可便是死也要死個明白。你告訴我,你到底求他什麼?”少俠夾著劍尖緩緩對準了自己的咽喉,說一個字便前進一步,“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也會疼?”
鋒利的冷光立時挑破了皮肉,脖頸上綻開鮮豔的紅色。
“別在這裡發瘋!”方思明不意少年偏激至此,匆忙之間生生收力,腳下一個踉蹌。
成啊,既然你殺不了我,就別怨我殺了他。
就在這麼遲滯的片刻間,少年猛然飛身而起,奪過他手中長劍,猛地指向了朱文圭,“你就是為了他是不是?”他臉上沾滿血汙,表情狠厲如修羅,高聲重複著,“你放不下他對不對?”
方思明別過眼睛、無法作答,一直未曾出聲的朱文圭卻尖利地笑了起來,“思明,我兒啊……我道你是為了什麼東西背叛我,不過如此……”
“閉嘴!”生平第一次方思明對朱文圭吼,“別說話!我求你,別說話!”
朱文圭怎麼會閉嘴呢。他繼續笑,甚至露出了幾分慈祥神色,“你這個孩子從小就實心眼。現在看來,真是賤。”
“你閉嘴!”少俠聽不下去,回身一劍砍在了朱文圭身後的牆上,粗鋼的牆面立時裂開了縫隙,石灰簌簌下落,朱文圭艱難地顫動著,見方思明不再出聲回護他,立時冷笑著閉了口。
少俠又轉過身,死死盯著方思明,“我要聽你說,你親口告訴我。”
即使你騙我。
真是痴兒。
愛和寧靜永遠需要代價,
死地則戰,向死而生。
“執迷不悟。”方思明笑起來,他抹掉唇角的鮮血,分外鮮妍地沖著少俠勾了勾嘴角,“因為我是惡鬼啊。么郎,你識人不清。”
“那我便執迷不悟到底!”好在少年已練就一副冷硬心腸,戀人的話語穿耳而過,手中恐怖劍鋒一寸寸逼近朱文圭,“你下不了手,我幫你。”
“我如果殺了他,你會不會恨我一輩子?”他眼中清明漸消,浮起癲狂的恨意,“那便恨吧。”
“不要!”
“孽障,住手!”
正是說話之間,禪門轟然大開,一輪勁力當空打在少年的背上,少年手中光暈猛然轉向,在牆壁之下轟然而裂。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天道盟。姍姍來遲的武林正道們寶相莊嚴的站在這惡臭牢獄之外,他們手下的八百弟子靜默地把禪房層層圍住,空氣一時靜默。
方思明嘆了一口氣,只覺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