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你師尊把你養大,就是為了讓你插手這種汙糟之事的嗎?”少俠的師叔先越過眾人大步走了過來,“啪”地打在他的臉上,接著狠踹他的膝蓋,少年便啪地跪下了,“家門管教不嚴,見笑了。快給你諸位長輩賠罪!”
“真人這話說得也忒護短了,”白衣的女俠輕蔑地一勾嘴角,“何止是‘插手’而已這孩子勾結邪教魔頭證據確鑿,誰也不是瞎的呀。”
“仙姑何來此言?小兒在此地固然不當,不過是鏟除萬聖閣心切,可又何來勾結一說……”
“師叔是覺得這江湖上的傳言皆是空穴來風?”聲音尖利,似乎是個小姑娘,“上一個犯下這種弟子,在鎮妖塔下。”
“難道江湖之言可以當做定罪的證據嗎?”
“那真人覺得優容邪魔歪道應該判什麼罪?”
武林的正義之士們終於又一次在這樁事情上展現了素來的優良作風,在塵埃落定之前亂成一鍋粥,而罪魁禍首被拋在一旁,周身疼痛難忍,唯有暗香掌門輕輕道了一句”可惜”。
他們在吵什麼呢,我又未曾貪生怕死。
少年掙紮著站穩,又想回頭看一看那個人,眼前卻盡是恍惚,腑內翻騰、耳邊轟鳴如雷。
完了,看不清了。
意識渙散的時候一股溫熱力道自遠處汩汩而來,散入他的五髒六腑。他分明聽到了方思明的聲音,縱使此刻他仍在一丈開外。
“么郎,別睡。”他聽到方思明說。
於是旁的所有人再不作數,天地之間唯有一道聲音、一道光。
這會兒他倒好好說話了。少年迷迷糊糊地想,還有什麼用呢,我可要累死了。
“你後悔騙我了?”他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仍是要討個道理。
“我方才去看了映日湖,夕陽真的是極美。”方思明不答,聲音裡卻似乎帶了笑意,“——你進步很大。”
少俠聞言很睏倦地把頭歪下去,突然覺得剛才鬧得真的是很累很無趣:又不是不曉得方思明是如何死心眼的笨蛋,為什麼偏偏要和他較真呢?
“我們走好不好?我不和你糾纏朱文圭的事情,也不鬧了,你和我走好不好?”少年的神識漸漸散開,聲音微弱下去,“我答應過我的,我每次都相信你,你也不能每次都騙我……你接著騙我好不好?”
方思明不言,掌心中的真氣卻突然勁力霸道起來,灼熱的氣體猛然沖破關卡突入少年的四肢百骸,少年心中警鈴大震,驚恐地想制止他,卻驀地口不能言,全身氣血奔湧亂走。
“他要幹什麼?”少年拼命想掙紮,然而半分脫離不了他的桎梏,險險跌倒在地面上。
方思明就在這時站起來,緩緩地走到了禪房中心,陰鷙威壓的氣息當頭罩下,與方才判若兩人。
很快了,再忍一下。他想。
蘭花先生就在此刻又看了少俠一眼,問,“為虛無縹緲之事搭上身家性命,本不值得。你可欲自明?”
少年終於明白了方思明的所有計劃——然而已經太晚了。
他拼命掙紮想著丟掉手中刀刃,卻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周身唯有被方思明操縱著的一股真氣。長劍在他手中去勢如虹,貫出劈天的光華,直直往方思明的心口而去。
不!快停手!你再這樣我死了都要恨你的!
而方思明只是坦然地看著他的眼睛,言語溫存,諄諄善誘:“么郎,別怕。”
便是死了也不會原諒你!
少年眼淚滂沱而下,五內亂走,在此生最痛苦驚懼的關口體內經脈轟然而開,刀鋒立時往右偏了寸許,卻仍是沒入了方思明的胸口中。
柔軟的,溫暖的,鮮豔的血色啊。
總算不至於步步皆錯。方思明想。
他到死都沒再給少俠一句話。
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
真是傻孩子。朱文圭拖著鐐銬爬過去,看著方思明想。
按道理他似乎是應該為義子哭一哭的,卻哭不出來,只好幫他理好了衣襟。
反正義父也很快會下來了,朱文圭想。好像看見了很多很多年以前小小的奶娃娃,坐在門口等他回家。
真是可惜,明明養了一個娃娃,卻不能為自己送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