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何你生得這般白白淨淨?”便在這震懾心魄的關頭,清泓長老還是忍不住多嘴插話。
墨黎卻是難得不再話癆,“只因我生在血月之夜——我生而為靈。你們不是都好奇我的本體是什麼麼?我沒有幻影,你們看到的就是我的本體。不錯,我是人,生人化靈!”
聞所未聞!
此刻崑崙泉眼之下已然集結了二百餘人,大多是羽化飛昇的仙人,年齡最長者如凌空子這般三千餘歲者也不在少數,卻是從未聽說過生人竟也能化為靈識,更加震撼於生而為靈。
遠處的觀止卻是止不住心痛——他那樣不願提及過往,從來不曾說過他的本體,可是今日,他卻宣之於眾,究竟是白玉蘭的死,還是自己破教出門,抑或是凌空子步步緊逼,令他如此反常,竟這樣說出了深藏於心的往事。
“九黎有九九八十一部,最強大的便是墨黎族,然而月盈則虧,曾經稱雄江水的墨黎族,於一夜之間滅族。我,是墨黎最後的族人!”
墨黎的臉上還勉強撐著笑容,可任誰都看得出,他已堪堪為痛苦吞噬。
墨黎揚了揚頭,傲然道:“就憑你們?誰也傷不到我,你們破不了觀止真人的結界,也不能用吸靈之法引出我的魂魄。可是,只要我願意,卻能叫你們頃刻之間化為齏粉!”
眾人默然。
他和另一個靈識,衝破了各大門派設下的二十四道封印,他以鬼神不測之法召喚了八百里崑崙山所有的靈識靈獸,那幾乎傾覆了整個崑崙山的場面仍然令在場諸人心有餘悸。而此刻的他,身邊站著觀止,曾經大破玄一教三十六上仙佈下的誅仙陣,而今又憑一己之力,封印了上古兇獸的觀止。
凌空子知他所言非虛,但若說放棄,卻萬萬不願。
片刻之前,他還沉浸在獲得血月之靈的興奮中,那一刻,他甚至幻想到一統仙門,稱尊三界,可是短短的瞬間,那個靈識卻給了他當頭棒喝,令他從雲端跌入塵埃,這叫他如何甘心?
凌空子憤恨的瞪著觀止,無盡的嫉妒簡直能將他撕扯成碎片。憑什麼?他已經是仙界仙資最佳的人,他已然得道德天尊眷顧,點化成仙,為何他還要佔據修行的至寶血月之靈?
他轉而大喝一聲,吩咐教眾道:“布誅仙陣!”
此刻玄一教七十二上仙,除剛剛殞命的道霞子,其餘七十一人皆在當場,聽得教主吩咐,當即站出六十四人,各踞八卦之位,佈下誅仙陣。
天下所有修仙論道之門派無不擅長陣法,而誅仙陣則為天下陣法之首,陣如其名,有誅仙斬魔之神力,即令九天神魔亦不能脫逃。其陣法依先天八卦所設,其上為乾位,下為坤位,兩側輔以兌、離、巽、艮、坎、震六位,四為陽、四為陰,每一陣位凡多一人,誅仙陣威力即可增加一分,而最多者,每位九人,全陣則為八九七十二人,為誅仙陣之究極。
十年前,觀止一人雖破玄一教三十六上仙所佈的誅仙陣,卻仍不能從陣中救出被困的墨黎。此刻六十四上仙所成的誅仙陣,試問天下誰人敢入?
凌空子心中妒火中燒,面上卻仍是一副大義凜然,喝道:“觀止仙翁,貧道素來敬仰閣下為仙門翹楚,德令高著。然今日之事,無不因仙翁而起。仙翁指使靈僕,放出窮奇,傷我同道弟子上百人,熱血未乾,屍骨未寒,貴教教主又於天下人面前毀我教鎮教之寶,殺我教道霞子真人。崑崙山神在上,各派宿耄面前,觀止仙翁,你是否該給各罹難同道門派一個交代!”
凌空子所言,句句切中肯綮,在場二百餘人,雖大多敬佩觀止獨戰窮奇,尤其最後被救下的二十餘人,更是以觀止之舉為再造之德,可畢竟各大門派皆有損傷,尤其是太嶽教,連掌門都因之慘死,墨黎之禍,卻讓他們如何既往不咎?至於清源真人殺道霞子,眾人雖不知清源真人為何突而反常,竟致傷人害命,卻也皆以之為不妥。
太嶽教教主首徒北溟真人上前一步,道:“觀止仙翁憑一己之力封印妖獸,功在天下,我等無不感銘,然家師乃一方掌教,卻因茲慘死,屍骨不全,此仇不共戴天,不可不報!”
言罷,北溟真人祭出寶劍,飛掠至玄一教的誅仙陣中,玄一教其餘的八仙見狀便也加入陣中,各踞一位。
八九七十二人,盤古開天闢地,三清臨世以來,仙界最強的陣法再現於世!
誅仙陣之威,可誅遠古天神,可斬九天仙魔。凌空子絕然凌空,睥睨四方,冷然掃視著長極教諸人。
“渡微真人,今日若不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不能給道霞子報仇、不能給我玄一教列仙一個說法,貧道枉為一教之掌!今日你若能活著走出這誅仙陣,你我兩教恩怨則一筆勾銷,若你貪生怕死不敢入陣,我定教你長極一教永無寧日!”
長極教諸長老、尊者一併上前,圍攏在清源真人身邊。無論清源真人立斃道霞子一事如何不妥,他終究是長極教德高望重的掌教,更是長極一派的始創之人。
清源真人一擺手,碎裂崑崙泉眼寂靜的聲音響起,“退下!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而終。長極弟子聽令:任何人不得插手此事,如違此令,立即逐出門牆!即日起由清濁真人接任掌教!”言罷,大步上前,竟然當真要隻身入誅仙陣!
“師父!”元貞聖母上前一步攔住清源真人,“師父,請允許弟子與您同去。”她知今日清源真人不死,玄一教絕不會善罷甘休,以清源真人之為人,斷然不會置全教弟子不顧而苟活於世,因此,她不敢求清源真人不去,而只能願與恩師同死。
“退下!”清源真人厲聲喝道。
“師父!”元貞聖母跪在清源真人腳下,無限的悔恨折磨得她仙姿盡失,竟如凡間女子般失聲痛哭。
清源真人再硬不起心腸,如慈父般撫著元貞聖母的頭,“為師此生最後一願,你與觀止平安一世,得證大道。”眼神不由自主的望向觀止。
觀止狹長的鳳目幾不可見的顫動著,卻徑直走向了墨黎。
墨黎一陣恍惚,雖然觀止剛剛封印了他最好的朋友,可見他安然無恙,心中竟是止不住的欣喜。
上百人的目光聚焦在這主僕二人身上。曾袞服金冠,駟駕華蓋,傲然萬人之上的墨黎竟突然惶恐緊張起來,迎向觀止,略有失措,待得觀止的目光可以看到他頭頂時,他居然心虛得後退了一步,將白玉蘭花橫到二人中間,“主人,您的師妹……”
話甫出口,墨黎便即後悔了——多麼的不合時宜啊。
觀止自然不會去接,心下卻是動容——這是第一次,墨黎當眾喚他“主人”。從前的十年中,墨黎只有在犯錯時才會心虛的喚他為“主人”,平素二人獨處,或於人前時,墨黎都是稱其為“真人”的,而墨黎在長極教弟子面前提起他時,則與大家一致,稱為“七劫尊者”。每每自稱時,他便道自己是觀止的執役弟子。長極教上下均知觀止從不收徒弟,卻也沒人在意這個稱謂。所以觀止萬不成想,墨黎竟有能當眾以“主人”稱他的一日。
觀止攜了墨黎的另一隻手走到清源真人面前。
細看清源真人因破望而損毀幾殆的仙骨,觀止心中如何能不酸楚,他緩緩跪下,恭謹的磕了三個頭,聲音便有了不易察覺的哽咽,“師父,弟子不孝,今日破教出門,從今而後再不能侍奉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