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書房逼走鑰兒之後,穆瀟再沒跟任何人問起她的情況。他就像緊閉的蚌殼,絕口不提那個會觸動他心緒的名字。
倘若可以,他就連想也不願再想起她,只是事與願違。
與她相處的回憶,就像糾纏不休的冤魂,不斷出現在他每個思緒、每個眨眼間。夜裡休息,他會想她躺在他身下陶醉喘息的姿態;晨起時,腦海一角會閃過她離開家門時,跪拜她爹時的堅定不屈;待在花漵裡,好像還會看見她手提著竹籃,天真爛漫地撒花歡笑……
每每她自心底浮現,他總要費盡力氣把她從腦中甩開,有如丟棄一顆璀璨的明珠。如此心疼、如此不捨,卻要逼迫自己堅決相對。
偶不留意,他便會喚起她的名,再悚然一驚。
他無法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倘若遣走她是最好的選擇,為什麼他心底會如此悵然不捨?
他更不懂的是,到底是眼下這個記起一切的穆瀟在思念著她,或者是她口口聲聲喚的那個“雲龍哥”在難舍難忘她的點滴?
抬頭仰望明月,眼裡只見伊人。
醉意朦朧間,他在紙頁上寫下這兩行字。隔日醒來發現,頰上猶如火燒,立刻把紙抓下揉爛、拋棄,以為如此便能抹去昨晚的想念——
是的,他是想念她。不見她五日之後,他終於願意承認,他確實忘不了她。
孤傲的他,從沒有愛上女人的經驗。在京裡,他是諸多花魁名妓屬意的座上嘉賓。但是不管遇上多妖嬈嬌豔的女子,他總能在酒宴之後,輕易將她們拋在腦後,唯獨杜鑰兒教他記掛、教他難以割捨。
今曰一早,他終於走出花漵,隨興似地走到松鶴齋前的花園。他已經五天沒靠近這裡一步,所有待回的書信,該知道的大小瑣事,全都靠司棋送到花漵去。
他仰望靜悄悄的富麗樓閣,腦海仍記著她頭一回進到這裡,驚喜連連的模樣。
他始終沒問過梁昭,是否已遵照他囑咐,把她送回杜家。
五天前他恨不得她立刻消失不見,好讓他重新過著平靜、無牽掛的日子。但現在,他已然辨識不清自己希不希望她留下。
他想見她,想若無其事跟她聊上幾句,又拉不下那顏面承認自己渴求著她,就在心裡“見”與“不見”兩股意念不斷交戰的時候,司棋遠遠跑來。
“王爺,原來您在這兒。”
“有事?”他輕移柺杖轉身。
“是啊,梁護院說有急事要跟您稟報——”司棋頓了下。“是杜姑娘的事。”
穆瀟一瞧松鶴齋樓上,司棋慧黯,一下就猜出主子想問什麼。
“杜姑娘回去了。就在五天前,您剛下令要梁護院送她回去,杜姑娘沒一會兒就走了。”
穆瀟乍聽,就像捱了個巴掌似,耳根熱辣辣的。相對於她的不拖泥帶水,穆瀟苦笑,自己這五日的輾轉難眠、朝思暮想,倒顯得婆媽了。
罷了,要不是當初四姨娘使計下藥,他也不可能掉下山谷,進而被她救上。本來就不應該有交集的兩人,這會兒分開,不過是回歸原途罷了。他安慰自己。
只是,他捂著心口自問,為什麼聽見她離開,他竟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彷彿他的心,也跟著她離開了……
不會的。他強打起精神告訴自己,之所以惦念她不忘,只是一時的鬼迷心竅——只要忍著,多過幾天就沒事了。
他呼口氣,拄著柺杖前行。“我交代梁昭的東西,都讓她帶上了吧?”
司棋跟在一旁答:“沒呢,杜姑娘什麼也沒帶。”
他倏地轉身。“沒帶是什麼意思?”
穆瀟突然板起臉孔,司棋嚇得瞪大雙眼。“回、回稟王爺,就、就杜姑娘說,您給她的那些東西她用不上,所以……”
他瞪大眼。怎麼可能!白花花的銀兩,她只要開個口,要多少有多少,她卻一個子兒也沒帶?“把梁昭給我找來!”他吼。
“是,小的這就去。”說完,司棋拔腿就跑。
約莫一盞茶時間,穆瀟步進松鶴齋書房。
早先時候,他踏進曾與鑰兒共住的寢房,發現司棋沒說錯,她什麼東西也沒帶走。衣箱裡還擱著特意為她挑選的華裳;妝鏡前的首飾匣子裡,連支珠簪也沒少。
他支好柺杖,坐在書房椅上。他弄不懂,照他以前所想,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尤其是女人,格外貪求錦衣玉食。這例子他看過太多,包括自己娘親,也常為了壽宴的排場不夠奢富而大發雷霆。他從沒見過例外,唯獨杜鑰兒。
梁昭很快過來。“王爺。”
穆瀟沉著臉色說話。“你是怎麼回事?我交代你務必要給足杜鑰兒銀兩跟田産,你卻讓她空手而回?”
“回稟王爺。”梁昭雙膝一屈跪下。“不是卑職翫忽職守,實在是杜姑娘堅持不收,甚至今天一早,杜姑娘還把王爺遣到杜家去的婢女們退了回來,連同王爺之前賞給杜老爺子的賞銀。”
穆瀟一怒拍桌而起。離譜至極!他心裡想著,杜家多窮,他再清楚不過!父女倆常為了誰多吃一點而你推我讓,這樣一窮二白的兩個人,竟然把他給的賞銀全部退了回來?!
她以為她是仙人,光喝水吸氣就會飽了?
“那兩個婢女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