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鬥笑道:“顧名思義,這茶就如嬰兒一樣,喝著人奶長大的。”他見施南庭還在疑惑,不由笑道,“老施你太方正,不知世事之險惡。明說了吧,種茶的妖道不知從哪兒得來的妖方,捉了許多正當哺乳的婦人,日日用乳汁澆灌茶樹,茶樹長出種子,複又種在地裡。這麼長了種,種了長,連長了九茬,才得到這樣的茶香茶色,那妖道鬼迷心竅,認為此茶食乳而生,好比元嬰童子,久喝此茶,可以得道成仙。”
施南庭看了看碗中茶水,皺眉說:“那妖道在哪兒?”明鬥一笑,回頭看向楊風來,後者漫不經意地說:“他沒成仙,倒成了鬼!”施南庭道:“你殺了他?”
楊風來道:“他抓走了乳母,餓死了嬰兒,我湊巧路過,順手管了一下!”施南庭點頭道:“殺得好!”一邊的茶博士聽見殺人之事,嚇得兩股戰戰,幾乎站立不穩。
明鬥笑笑嘻嘻,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贊道:“奇香流蕩,回味無窮,好茶,好茶,沒準兒再喝幾口,明某就化成一陣風,直奔南天門去了!”楊風來“呸”了一聲,說道:“你進了南天門,也是一隻皮猴子!”說完端起茶碗,也品了一口,閉上雙目,搖頭晃腦,意似大有回味。
樂之揚湊近朱微耳邊,輕聲說:“看上去挺好喝呢!”少女狠狠白他一眼,咬牙說:“你要敢喝一口,我、我一輩子也不理你!”樂之揚詫道:“這為什麼?”朱微想了想,低聲說:“妖道的妖茶,人喝了也有一股妖氣!”樂之揚瞅她一眼,笑道:“妖氣也未必,怕有一股乳臭氣!”朱微被他說破心事,又羞又惱,啐道:“你要喝便喝,我才懶得管你!”
“小兄弟要喝嗎?”明鬥忽地掉過頭來,沖樂之揚一笑,“佳茗共欣賞,見面即是有緣!”說完沖一碗茶,手指輕輕一挑,“嗖”的一聲向樂之揚擲來。
碗茶平平飛出,似有無形之手從下托住。樂之揚正要伸手去接,忽聽朱微喝道:“別動!”說著纖手揮出,指尖拂中茶碗邊緣,那隻兔毫碗風車似的旋轉起來,碗中的茶水受了激發,沖起尺許來高,如濤如雪,晶瑩亮白。
朱微一碰那碗,一股潮紅湧上雙頰,不由得起身後退,“喀喇”一聲,座椅靠背攔腰折斷。少女去勢不止,“砰”的一聲又撞上了身後的一根圓柱,整座閣樓輕輕一震,木樑上撲簌簌地落下了許多灰塵。
冷玄伸出手來,接住旋轉不下的瓷碗,抿了一口,漫不經意地說:“奇淫怪巧之物,喝起來也沒什麼滋味!”
樂之揚還過神來,慌忙跳起,上前扶住朱微,急聲道:“你沒事吧?”朱微抿嘴搖頭,長吸一口氣,臉上的紅暈徐徐退去,輕聲說:“我還好!”道:“怎麼回事?那隻碗發了瘋似的……”朱微嘆了口氣,掉頭注視明鬥,輕輕咬了咬嘴唇。
明鬥笑道:“冷公公身在皇宮,稀罕玩意兒見多了,這杯劣茶,自然入不了你的法眼。明某流亡海外,窮得叮當響,除了這一身破衣裳,就沒什麼東西拿得出手。冷公公是大善人,善人做善事,還請可憐可憐我這大窮鬼,賞幾個子兒給我花花!”
樂之揚一邊聽得吃驚,但聽明鬥的口風,分明認識冷玄。又聯想冷玄之前的言行,不由暗暗擔心。他掃眼看去,明鬥一桌三人,楊風來一口一口地品啜碗中之茶;施南庭端然凝坐,兩眼瞧著茶碗上的兔毫松紋,入迷的神氣,彷彿碗中別有乾坤;至於明鬥,始終嬉皮笑臉,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樂之揚心生迷惑,又瞧那個和尚,和尚笑如春風,目似星鬥,沖著一樓人上下打量,彷彿一個看客,正瞧一場好戲。
茶樓中的氣氛微妙起來,冷玄忽地放下茶碗,嘆氣說道:“明鬥,咱們多少年沒見了?”明鬥笑道:“不多不少,十五年!”冷玄點頭道:“這麼說,令尊死了也快十五年了?”
明鬥的臉上騰起一股紫氣,眼裡嬉笑盡去,透出刀鋒也似的銳芒,他齜牙一笑,澀聲說道:“是啊,再過十天,就是家父的忌辰,萬事俱備,只欠一樣東西。”
冷玄問道:“什麼?”明鬥兩隻眼睛死死盯著他:“那就是冷公公的人頭!”
冷玄幽幽嘆了口氣,目光投向窗外:“令尊的鯨息功火候不淺,我若放他一馬,死的可就是我了。冷某這顆腦袋,說來並不值錢,你若自忖武功勝過令尊,不妨隨手拿去,當祭品也好,當夜壺也罷,都隨你的便!”
明鬥“哼”了一聲,正要答話,楊風來騰地起身,高聲叫道:“冷玄,我堂兄楊風柳也是你殺的嗎?”
“是啊!”冷玄不假思索,隨口便答。
“好閹狗!”楊風來面紅耳赤,厲聲喝問,“他的屍首呢?”
冷玄淡淡說道:“我只管殺人,屍體如何處置,不關鄙人的事。不過,聖上對付這一類刺客,大多剁碎了餵狗,正所謂路死路埋,溝死溝埋,狗吃了得副活棺材,令堂兄進了這口棺材,也算是得其所載!”
楊風來氣得渾身發抖,一手指著冷玄:“狗閹奴,你少得意,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冷玄笑道:“楊尊主過獎了,我一個太監,有什麼好得意的!”他目光一掃,點頭說,“東島四尊來了三個,看來冷某面子不小。不過雲虛身為島王,龜縮不出,實在叫人氣悶,飛影神劍,光照東海,想必也是誇大之詞。”
“放屁!”明鬥伸出手來,連連扇動,“好一個醋酸屁!”楊風來也叫道:“雲島王沒來,那是你的運氣,看了他的劍光,你就是個死人!”
“是麼?”冷玄陰沉沉一笑,摸了摸無須的下頜,“那他為何呆在東島,不來中土?呵,我倒是聽說,他三十年前發了一個毒誓:一日勝不過西方那人,一日不出靈鰲島半步。一過三十年,照我看,他這一輩子,怕也出不了靈鰲島咯!”
東島三尊的臉色同時一變,施南庭徐徐起身,目光轉向冷玄:“東島施南庭,領教冷公公高招!”冷玄嘆了口氣,說道:“施尊主,我久聞你是個謙謙君子,冷某一生最不愛殺的就是君子,再說了,你我並無仇怨,何苦定要分個生死。”
施南庭淡淡說道:“在其位,謀其政,不得不爾!”
“好!”冷玄一點頭,“說得坦白!”又瞧其他二尊,“你們呢,一起上還是車輪戰?”
施南庭還沒答話,明鬥搶著說:“我們三人同來,自然是一起上。”冷玄皺眉道:“只有三人麼?張天意呢,他怎麼沒來?”
那三人面面相對,楊風來朗聲道:“這跟張師侄有什麼關系?”冷玄道:“怎麼沒關系?我出宮的事情再無人知,除了他,又有誰會留心查探?他捱了我一記‘掃彗功’,怕是內傷未愈,所以挑唆你們三個來找我晦氣,若是照他的如意算盤,頂好東島四尊全數都來,可惜時機倉促,只聚齊了三個!龜鏡沒來,你們的勝算可少了一半!”
“大言不慚!”楊風來叫道,“花師妹沒來,我照樣擰下你狗閹奴的狗頭!”冷玄點頭說:“很好,我先領教龍遁高招!”伸手入袖,抽出一條三尺長的馬鞭,木柄皮革,全無出奇之處。只因他的“掃彗功”要有威力,非得一件軟兵器不可,出宮不便攜帶拂塵,便拿了一條馬鞭湊數。
冷玄端坐不動,說道:“明鬥,還你的茶碗!”揮鞭捲住兔毫碗,嗖,瓷碗帶起一股疾風,筆直撞向明鬥。
明鬥“哼”了一聲,抬手要接,兔毫碗忽地轉向,沖楊風來飛去。楊風來左袖一揚,袖間吐出白綾,飄然掃向瓷碗。不料那碗來勢兇狠,沖開白綾,筆直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