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先把屍首下葬,守一晚也就夠了,我們三個人陪著你,那兇手不來便罷,來個更好。”明鬥話沒說完,楊風來嚷了起來:“誰要在這兒留一晚?要留你留,我可不留!”
明鬥笑道:“楊風來,我們此來中土,所為何事?”楊風來一呆,沉吟道:“別的事都辦妥了,只有一事未完。臨出島時,島王曾經吩咐,來中土之時,遇上無父無母的佳弟子,多收幾個,帶回島去。”
“虧你還記得!”明鬥點頭笑道,“從中土引入新人,一來壯大我島實力,二來激勵島上的後輩。雲島王也說了,此來中土,別的都是小事,唯有選材之事,關乎東島興衰,千萬不可大意。”
楊風來一臉狐疑,盯著樂之揚道:“你要帶他回島麼?此人的來歷不清不楚……”明鬥擺手笑道:“來歷全都在樂韶鳳的遺書裡面,何謂不清不楚?樂韶鳳身為祭酒,掌管樂部,放在古代,就是九卿之一,有一兩件珍貴樂器,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別說玉笛,就這一張唐琴,也不是尋常人家該有的。”
楊風來將信將疑,盯著施南庭說:“施尊主,你怎麼說?”
施南庭看了樂之揚一眼,點頭道:“此子根骨上佳,當是可造之材。他入我東島,一能避禍,二來練成武功,也可為父報仇。但不知他本人意下如何?”說完這話,三人都盯著樂之揚一言不發。
樂之揚猜想朱元璋與義父的死有關,東島與朝廷為敵,若要與朱元璋抗衡,普天之下,似乎只有東島可去。正如施南庭所說,入了東島,一能避禍,二可報仇,正是一舉兩得之事。他忽遇慘變,恨火燒心,不及多想,張口便說:“我願去東島!”
三尊相視而笑,明鬥拍手道:“好,有這一句話,你就是我東島的人了。”楊風來道:“話可不能這樣說,雲島王看過,才可算數,施尊主,你說是麼?”施南庭默默點頭,看著樂之揚若有所思。
不久棺木送來,江小流帶了幾個民夫,在屋後挖了一坑,將樂韶鳳落葬。那張古琴本是老頭兒的愛物,自也隨之陪葬,而後眾人搭起棚子,燒紙守夜。江小流一輩子沒花過這樣多的錢,自覺手裡闊綽,於是胡作非為起來,買了兩大車香燭紙錢、靈物紙馬,說是樂老爹活著時窩囊,死了以後理應風風光光,去地府裡做個闊佬。
樂之揚投入東島,東島三尊出於禮數,也在棚中相陪。樂之揚偷偷叫過江小流,將去東島的事說了。江小流一聽,跳起三尺,高叫:“什麼?你走了,我怎麼辦?誰陪我聽書看戲,將來跟人打架,沒有你幫手,豈不只有捱揍的份兒?”:“你跟我不同,你有爹有媽,不便遠行。”
江小流悻悻說:“有爹媽又怎樣?我媽見了我,不是罵,就是掐,何嘗好言好語說過一句話?我老爹喝醉了酒,掄起這樣粗的棍子,恨不得把我活活打死。說,我也去那個勞什子東島,行不行?”
兩人一起長大,樂之揚也不忍與他分開,找到三尊,說了此事。楊風來一聽,張口就叫:“不行,那小子斜眉吊眼,一臉的痞相,根骨也是平常,收到島上,非給島王罵死不可。”樂之揚一聽,暗暗生氣,揚聲說道:“他是我朋友,你罵他就是罵我,好啊,他不去東島,我也不去了!”
楊風來黑臉漲紫,跳了起來,手指頂著樂之揚的鼻尖:“狗東西,你還上臉了,東島沒了你,難道會翻過來不成?不去就不去,楊某人才不稀罕。明鬥,施南庭,咱們走,這樣的臭小子,活該留在這裡送死。”
樂之揚大怒,轉身要走,忽聽明鬥笑道:“楊風來,你這話可就不對了,資質這種事情誰又說得準呢?有的人天分不高,但勤奮用功,一樣可成大器。我看這江小流為人機靈,處事幹練,即便練不成一流的武功,島上還有許多雜務,也得這樣的人管一管。”
楊風來一聽,猶豫起來,看了看施南庭,後者略略點頭:“明尊主言之有理,天下事並非只有武功。他二人一起長大,義氣深重,不願分別,若是因此拒收,倒顯得本島不近人情。”
楊風來甩袖怒道:“好,好,你們兩個總有道理,反正我瞧來瞧去,也沒瞧出兩個小崽子的好來,到時候島王不高興,你們別牽扯我進來!”
了,江小流眉飛色舞,喜不自勝。:“我們明日就動身,你不去家裡道聲別麼?”江小流嗐了一聲,說道:“我要回家一說,我老爹非打斷我的腿不可。他不是常要攆我出門嗎,我如今自願出門,正合了他的心意。”
樂之揚素知他與父母不和,此行大有賭氣的意思。但若去了東島,學成一身本事,也好過他在秦淮河邊遊手好閑。這麼一權衡,笑一笑,也就不再多勸。兩人從未出過遠門,當下聚在一起,對將來的日子好好憧憬了一番。依了江小流的意思,恨不得插上雙翅,連夜飛去東島。
次日清晨,樂之揚拜別義父墳塋,但見泥土未幹,心中悲慟,哭了一場,揮淚而去。出發時,回望宮城,朱微的音容忽又湧上心頭,如果朱元璋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將來見了朱微,又該如何自處?樂之揚想到這兒,又不覺自嘲自笑,兩人身份懸殊,哪兒還有再見的機會?相處的那幾日,真如一場荒唐離奇的大夢,這時回想起來,就好像不曾發生過一樣。
江小流見他悶悶不樂,以為他傷心義父去世,故而千方百計插科打諢,只求逗他一樂。樂之揚少年心性,縱使傷心,也無法持久,不過半日工夫,也就按下愁思,有說有笑起來。
東島三尊本來大陸辦事,此時諸事已了,故而一路向東,打算乘船返島。楊風來自視甚高,瞧不上樂、江二人,一路上愛理不理;施南庭為人持重,也是少言寡語。
明鬥偶爾與兩人說笑,可是眼角餘光總是不離樂之揚的玉笛。他貌似灑脫,內心卻貪財好利。“空碧”乃稀世之寶,明鬥一見,恨不得馬上據為己有,只是他礙於身份,不好強取豪奪,所以一反常態,力主將樂之揚召入東島,心想這麼一來,無異於把他捏在了手心,到那時隨便想個法子,就能叫他乖乖奉上玉笛。而朱微久處深宮,不知世事險惡,“空碧”這樣的寶物,若持有者沒有相當的勢力,根本無法保全,更未想送給樂之揚後,反而給他招來災禍。
日暮時分,聽見濤聲。樂、江二人舉目望去,只見海天一色,浪如飛雪,白雲與鷗鳥相逐,虹霓攜明霞作伴。兩人有生以來第一次望見大海,不覺心懷疏朗,神為之飛。
到了海邊,不見一片帆影,楊風來從袖裡取出一支匣子,匣子裡躺著焰火。楊風來點燃焰火,火光沖天射出。不一會兒,遠處駛來兩艘小艇,搖櫓的是一對少年男女,近了時,放開櫓槳,雙雙站了起來。
男子容貌清俊,長衫劍袖,腰束錦帶,斜挎一支長劍;少女白衣緊身,身段好似嫩枝初發,不勝婀娜,烏黑的劉海下,雙眼水波流動,彷彿對人言語,可惜眼鼻以下均為輕紗籠罩,隱約可見瑤鼻檀口,無法窺見她的全貌。
“師父!”少年男子嚮明鬥躬身行禮,又向施、楊二人含笑拱手,“施師伯,楊師叔,你們可來晚了!”
明鬥笑道:“陽景,別的人都回了嗎?”陽景道:“回了!”施南庭又問:“張天意可曾回來?”陽景一呆:“張師兄一向獨來獨往,即使回來,也不會跟我們同船!”
施南庭皺眉沉吟,楊風來卻哼了一聲,粗聲大氣地說:“陽景,你們這些男弟子越來越不像話了,這搖船的粗活兒,怎麼讓蘇兒來做?幸虧都是自己人,外人看見,還當我東島沒有男人了呢!”
陽景神情尷尬,少女咯咯一笑,聲如銀鈴:“楊師叔,你別責怪陽師兄,我在大船上呆得氣悶,強逼他們讓我搖船的。再說了,好久沒見三位叔伯,我的心裡很是想念,早見一刻也是好的。”
眾人都笑起來,楊風來佯嗔道:“這丫頭,做事情還是這麼莽撞,風大浪大,掉進海裡怎麼辦?”
少女笑道:“掉海裡更好啊,我早想遊個泳呢,就是師兄們攔著不準!”楊風來連連嘆氣:“野丫頭,野丫頭,看你怎麼嫁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