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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情仇難了(二)

梁思禽略略點頭:“我一見朱元璋,舊恨複燃,本想趁著大霧,將他一掌斃了。那時我的手掌已經按到他的背上,可轉念一想,拋開仇怨,他只是一個衰病老人,我不殺他,他又活得了多久?就算殺了他,韶純不能複生,也減輕不了我的罪過。”

樂之揚心中駭然,梁思禽當時逼近,他竟一無所覺,不由嘆道:“先生慈悲心腸,以德報怨,古今少有。”

“慈悲心腸?”梁思禽冷冷搖頭,“我倒寧可沒有。”

梁思禽窮途末路、倒行逆施,對於生平的所作所為生出莫大的懷疑,心思反複多變,就連自己也難以把握。他的祖父梁蕭早年傾城破國、殺戮甚多,晚歲大有餘憾,教導子孫,多以仁愛為本。梁思禽囿於家教,踏足亂世,吃了許多苦頭,泥人兒尚有土性,回顧往事,不免自怨自艾、心中滿是惆悵惱恨。

樂之揚明白他心中糾結,不知如何勸慰,想了想,說道:“落先生,有一件事未知真假,不知當不當說。我在冷宮時,聽見晉王羞辱燕王,說他娘臨死之前曾在那兒住過。”

梁思禽應聲一震,抬眼望來,雙目精光灼人,猛地握住樂之揚的手腕,用力之大,幾乎將他腕骨擰斷。梁思禽渾身發抖,厲聲道:“那冷宮在哪兒?”

“紫禁城。”道,“到了那兒,我才知道。”

梁思禽放開手,極力平靜下來,沉思一下,決然站起,轉身就走。樂之揚忙問:“落先生,你要去哪兒?”

“去宮裡看看!”梁思禽嗓音抑鬱。

“落先生!”道,“帶我去好麼?”

“帶你?”梁思禽回過頭來,流露訝色,“你的傷還沒好全。”

“不妨事……”樂之揚顫巍巍站起身來,用手扶著牆壁,咬牙走了兩步,痛得滿頭是汗,“我、我能走路了。”

梁思禽注目時許,輕聲說:“你想見寶輝公主吧?”

樂之揚猶豫一下,微微點頭:“若不見她,我、我放心不下。”

梁思禽怔怔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長嘆道:“好小子,你比我強。”

他懊悔碩妃之事,見樂之揚苦戀朱微,感同身受,一把抓起樂之揚,大踏步穿牆而過,身後石塊跳起,自行堵住窟窿,嚴絲合縫,破綻全無。樂之揚只覺駭異,梁思禽徑直向前,手不抬、腳不動,前方石壁紛紛裂開,待他經過,又無聲合攏。樂之揚見此詭異情形,心頭恍恍惚惚,儼然身在夢裡。

忽高忽低,忽曲忽直,梁思禽一口氣穿過二十餘道石壁,厚者數尺,薄弱的也有半尺有餘,但在西城之主面前,當真空若無物。倏忽間,前方一亮,二人來到星光之下,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樂之揚暈暈乎乎,形同醉酒,心中激動無比,身子卻癱軟無力。多日來的痛苦委屈從身上一瀉而出,化為淚水流淌下來。

梁思禽覺出他在顫抖,低頭看了樂之揚一眼,微微皺眉,又抬頭看了看天,月正當空,星辰寥落,四面圍牆高聳,約有兩丈來高。梁思禽輕輕一縱,袍服鼓蕩、須發四張,形如一隻大鳥,飄飄然掠過牆頭。

樂之揚驚訝極了,他發現自己在空中飛翔,月亮又大又圓,京城就在腳下。梁思禽足不點地,飛過一座座房頂,越過一道道高牆,到了紫禁城,數丈高的城牆也一躍而過。狂風刮面吹來,樂之揚身心舒張,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

低頭望去,宮闕連綿不斷,燈火星星點點,禁軍挑著燈籠縱橫巡邏,甲冑撞擊,鏗鏘有聲。這時倘若有人抬頭望去,定能發現一隻黑色的巨鳥在空中掠過。

又飛片刻,二人飄然降落。四周花木纏綿、宮苑深深,樂之揚回想剛才的情形,心中又激動,又迷惑,忍不住問道:“落先生,你這麼大本事,何必還要參加樂道大會混進紫禁城?”

“誰說我是為了混進紫禁城?”

“那你……”

梁思禽環視四周,冷冷說道:“我只是想告訴朱元璋,我想來就來,想去就去,不用殺傷一人,不怕光天化日。”

“先生為何總怕殺人?”樂之揚不以為然,“朱元璋害得你不夠苦麼?”

梁思禽注目望來,微微透出怒意:“能殺人有什麼了不起?能殺而不殺,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樂之揚面孔微微發燙,低聲咕噥:“難道先生就沒殺過人?”

梁思禽舉目望天,樂之揚隨之望去:夜空幽黑,星光璀璨,密如塵沙,不知幾許,忽聽梁思禽輕輕說道:“我從未親手殺過一人,不過無數人因我而死,與我親手所殺也無甚分別。”說完神情沮喪,頗有幾分傷感。

:“落先生,冷宮在那邊。”手指西北方。

梁思禽拎起樂之揚,行雲流水一般繞過花草樹木,如影如魅,悄無聲息。但隨樂之揚指點,兩人走了一程,忽聽腳步聲響,幾個宮人挑燈走來,一邊走一邊低語。樂之揚心頭一沉,梁思禽卻不避不讓、徑直迎上。樂之揚始料不及,心子猛地提起,眼看雙方接近,梁思禽飄然縱起,從宮人頭頂一掠而過,帶起一陣微風,宮人鬢鬟搖曳、衣袂飛揚,然而一無所覺、閑聊如故,渾沒發現兩個大活人從眼前經過。

樂之揚心中怪訝,忽聽梁思禽低聲說道:“再怎麼走?”樂之揚醒悟過來,忙道:“向左……”梁思禽應聲向左,遇上宮人,仍不躲閃,經過的地方盡是對方視線死角,宮人睜眼如盲、視如不見。樂之揚奇怪之極,不由暗生錯覺:“我在做夢?還是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