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知道樂之揚的疑惑,梁思禽開口說道:“小子,人的眼睛是靠不住的。唔,何止眼睛,鼻子、耳朵、舌頭、觸覺,樣樣都靠不住。”
“什麼才靠得住?”樂之揚大惑不解。
“神意、或者叫做靈覺。”梁思禽沉默一下,“遇上頂尖兒的高手,神意也未必靠得住。這個道理,那個姓葉的小姑娘就很明白。”
“葉靈蘇?”樂之揚一愣,繼而微微不服,“她也算是頂尖兒的高手?”
“眼下還不算。”梁思禽搖頭,“可她武功奇特,倘若練到至高境界,可以騙過對手的六識,神出鬼沒,白晝化影,來去倏忽,防不勝防。”
“這麼厲害?”樂之揚不勝駭異。
“話是這麼說。”梁思禽漫不經意地道,“那樣的境界,練不練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說話間,冷宮已然在望,宮門緊鎖、漆黑無光,荒草萋萋,高牆斑駁,尚未走近,一股荒涼清冷撲面而來。
不待樂之揚出聲,梁思禽飄然一縱,越過宮牆,落在庭院之中。晉王死後不久,宮中尚無人住,一道銅鎖掛在門上,鏽色慘綠,有如鬼眼陰符。樂之揚環視四周,想到當日被擒的情形,不由怒氣上沖、咬牙切齒。
梁思禽沉默時許,屈指一彈,銅鎖應手而落。吱呀呀一陣響,殿門大開,梁思禽漫步走入,放下樂之揚,從袖裡取出一支蠟燭,撚芯點燃,映照四方。
樂之揚的心子怦怦直跳,抬眼望去,梁思禽面無表情,目光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掃遍整座宮殿,閉上雙眼,嘆一口氣,眉間流露出失望神氣。
“落先生。”樂之揚問道,“你在找什麼?”
“沒什麼。”梁思禽苦笑搖頭,“我也是痴心妄想,韶純死了四十多年,滄桑變幻,即便留下痕跡,也早就化為烏有。當年她困在這兒,生死兩難,必定傷心絕望,可如今,我站在這兒,竟然猜想不到一絲一毫她的心境。當年我恨她絕情寡義,如今看來,真正絕情寡義的是我梁思禽。”說到這兒,他面龐抽動、雙手發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悔恨。
“落先生……”樂之揚搜腸刮肚,極力安慰對方,“人死不能複生,你能來到這兒,韶純前輩地下有知,想必也很欣慰。”
“地下有知麼?”梁思禽喃喃說道,“她含恨慘死,一定怨我入骨,縱然地下有知,也一定化為厲鬼,向我尋仇了怨。呵,當真如此,倒也好了,或許她厭我嫌我,連鬼魂兒也不讓我看見。”說著環視四周,流露悽涼神氣。
梁思禽痴痴怔怔,彷彿著魔一般。樂之揚勸無可勸,只好搖了搖頭,手腳並用地爬到一根柱子旁,打算靠著柱子坐下,他雙手摸到柱下石礎,但覺凹凸不平、微有起伏,纖細筆直,似是人力所致。
樂之揚心頭一動,仔細摸索,低聲道:“三字,不對,是兩個三字……”
“你說什麼?”梁思禽應聲望來。
“石礎上好像有字……”完,梁思禽飄然接近,舉起燭火,照向石礎,臉色微微一變,呼吸急促起來。
樂之揚見他神色不對,也忍不住定眼細瞧,但見石礎上有六條刻痕,直如箭矢,細如絲線,但因年久歲深,已為塵土遮蔽,若非雙手摸到,只憑肉眼極難發現。
梁思禽伸出手來,顫抖著拂去塵土,樂之揚發現,六條刻痕並未全都連貫,其中一半斷而不續,從中分為兩段。
“奇怪……”樂之揚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字兒?”
“這不是字。”梁思禽輕聲說道,“這是《周易》中的困卦!”
“哦!”樂之揚恍然道,“定是哪位困在這兒的人刻下的。”
“是韶純!”梁思禽嗓音苦澀。
樂之揚一愣,心想:“落先生太過想念碩妃,心思有點兒糊塗了,過了四十多年,這兒不知道關了多少皇族妃嬪。再說,這是卦象,又不是文字,何以見得就是碩妃的筆跡?”當下隨口問道:“先生怎知是韶純前輩所留?”
“韶純絕頂聰明,不比尋常女子。”梁思禽定定望著石礎上的卦象,“困者囚也,這一個‘困’卦,旁人看來,似乎任何囚犯都會留下,唯獨對我,意義大有不同。”
樂之揚甚是好奇,欲言又止,梁思禽看他一眼,幽幽地說道:“‘困卦’六爻,其中三六爻的爻辭是:‘困於石,據於蒺藜;入於其宮,不見其妻,兇’!”
“入於其宮,不見其妻,兇……”樂之揚低聲念誦,恍然一驚,“這不是影射當年先生返回家裡、不見韶純前輩麼?”
“是啊!”梁思禽黯然點頭,“這一卦是留給我的。”
“韶純前輩怎知道先生會來?”樂之揚大感疑惑。
“她並不知道。”梁思禽慘然一笑,“她只是希望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