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身後一陣鼓譟,燕王一驚,心中閃過念頭:“朝廷攻進了內院?”回頭望去,內院中多出許多黑衣漢子,挺槍持刀,蜂擁而出,密密麻麻,不可勝數,為首一人盔甲鮮明,再也熟悉不過…
“朱能!”燕王不勝驚喜,沖口而出。
朱能仗劍沖到,刺倒一個官軍,叫道:“王爺,屬下來遲了。”
燕王略一定神,問道:“這些都是鹽幫弟子?”朱能點頭,燕王舉目掃去,鹽幫弟子衣裳、兵器粗陋不堪,可是悍不畏死、勇猛過人,一個沖鋒,便將門前官兵逼退,只是門窄人多,堵在後院,難以結成陣列。
燕王說道:“朱能,我率死士正面迎敵,你和道衍分軍為二,從靖陽、永平二門出擊,攻擊敵軍兩翼。”
朱能會意,回頭叫道:“高長老、淳于先生,你們隨我來;陳舵主、杜先生,你們跟隨道衍大師。”
鹽幫首腦得令,各領一半人手,跟隨朱能、道衍,穿過內院,勢如兩股黑色濁流,湧出靖陽、永平二門,繞過官軍前鋒,突然攻其兩翼。
官軍正與燕王惡戰,突然遭襲,陣腳大亂,鹽幫弟子趁勢砍殺,將官軍攔腰截成兩段。燕王率軍突進,與鹽幫一縱一橫,將官軍切割開來,左右難以兼顧,前後不能相續,兵將兩分,呼應不得,草草抵擋時許,紛紛掉頭撤退。
燕軍得勢不讓,追到王府大門。樂之揚跳下城牆,左手持盾,右手奪過一條長槍,左擋右刺,無人可當,隻身立在門前,卻如千軍萬馬,官軍敗退至此,無法再進一步。
官軍狗急跳牆,拼死爭奪出路,無數刀劍擁到門前,勢如飛浪飄雪,將樂之揚淹沒其中。
好漢難敵人多,樂之揚漸感難支,正想退讓,忽聽一聲清嘯,楚空山掠過諸軍頭頂,飄飄搖搖,大雁似的落到門前,鐵木劍當空一掃,四五口刀劍飛出老遠。他旋身落下,掀一片劍影,恍若千百青蓮一時怒放,只聽慘叫連連,對面官軍紛紛倒地,樂之揚緩過一口氣,挺槍上前,兩人並肩對敵,長槍木劍龍翻鳳舞,守得王府大門風雨不透。
官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你推我擁、亂成一團。燕王看出便宜,揮軍猛攻,燕軍往來穿梭,勢如快刀利刃,反複切割官軍,數千人聚而複散、各自為戰,假山前,池沼邊,花間樹下,均成屠場,只見殘肢亂飛、鮮血遍灑,慘叫聲、喊殺聲沖天而起,震動偌大北平。
朱棣揮舞寶劍,連斬敵方大將。不過半個時辰,官軍群龍無首,潰不成軍。朱棣看出火候,砍翻一名校官,舉起劍來,高叫:“丟下兵器,投降不殺!”
燕軍將士會意,齊聲高叫:“丟下兵器、投降不殺!”
朱棣威震北方,深受守邊將士敬畏,攻打王府,並非出於自願。如今張昺、謝貴已死,更無督促之人,聽了這聲叫喊,鬥志煙消雲散,紛紛丟了兵器,舉手投降。
朱棣急令死士罷手,鹽幫首腦也紛紛喝止幫眾。鹽幫弟子令行禁止,收起兵器,默然退到一旁,朱棣看在眼裡,喜不自勝,心想:“這些私鹽販子,竟有如此紀律?嘿,人說鹽幫烏合之眾,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官軍降了大半,少數負隅頑抗,均被殲滅。朱棣清點人數,死士、官軍折損過半,鹽幫臨危參戰,死傷較少,尚有七成弟子可用。
朱棣望著滿地死屍,暗生猶豫,召集諸將說道:“天色已晚,兵困馬乏,無人不傷。不如整編俘虜、關門自守,等到午夜時分再攻打九門。”
諸將深以為然,道衍卻說:“不可,起事謀變,不得人心。如今僥幸勝出,對面驚慌失措、六神無主,我軍雖有損失、士氣正盛,理應一鼓作氣,直下九門。若不然,對面緩過勁兒來,軍中健者登高一呼,打出朝廷旗號,九門守軍勢必雲附景從,那時攻下九門,也會事倍功半。時不再來,機不可失,破竹之勢已成,王爺萬萬不可遲疑。”
朱棣想了想,點頭道:“大師所言不無道理,可這一戰之後,我軍人少,俘虜人多,若不整肅,大戰之中或有變數。”
“這個不難。”道衍笑笑,“驅狼趕虎就是。”
朱棣會意,拍手笑道:“妙計!”當即下令,將俘虜編成一軍,作為攻打九門的先鋒,交由張玉、張信統帥,軍中將校皆由本府死士擔任。燕王死士多是昔日心腹驍將,朱棣落魄以後,追隨故主退出軍旅,此時重操舊業,自無多少難處。
朱棣親率死士,鎮守中軍。鹽幫群豪擔任後軍,交由朱能、樂之揚統帥,一防前軍俘虜生變,二可隨時增援攻城,進退攻守,盡聽朱棣安排。
其時夕陽西下,晚霞染血,天穹半明半暗,彷彿晶瑩琉璃。北平城長街無人,萬戶緊閉,長風掃地而過,嗚嗚咽咽,如訴如泣。
攻打王府的人馬全軍覆沒,訊息傳出,北平守軍一團慌亂,城頭兵馬上上下下、沒頭蒼蠅似的亂沖亂撞。守將心驚膽戰,聚頭商議,有人主張棄了城門,合軍一處,直沖王府,有人擔憂燕王用兵如神,平地巷戰,正合他的心意,莫如倚仗城門,居高臨下,挫傷燕軍銳氣,而後反擊取勝;此話一出,立刻有人反駁,城牆建造之初,只為防禦城外之敵,從未抵擋過城內攻擊,環繞城牆,步道、馬道比比皆是,攻上城頭並非難事。
一時眾說紛紜,紅日平西,也無主意,只好一鬨而散,各回本部城門。
朱棣部分已定,向道衍說道:“大軍盡出,王府空虛,我軍眷屬都在府中,倘若攻打不利,敵軍出一偏師直搗王府,必定動搖軍心,使我首尾難顧。”
道衍說道:“可以留下數百人,交由世子統領。”
朱棣皺眉道:“死士人手不足,官軍不可信賴,唯一可留,只有鹽幫,不過……”
道衍說道:“王爺擔心鹽幫弟子野性難馴,世子難以駕馭。”朱棣默然點頭,道衍也覺棘手,一時拈須沉吟。
“我舉薦一人。”道,“楚空山楚先生,為人風雅,武功又高,鹽幫之中素有威名,留他輔佐世子,決然不會生出亂子。”
朱棣猶豫不決,回望道衍,後者笑道:“楚空山天下名劍、護花雅士,單憑一人一劍,可當數百精兵,坐鎮王府,非他莫屬!”
朱棣對他信任甚深,點頭笑道:“也好!”掉轉馬頭,賓士出門,大軍跟隨其後,奔城南麗正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