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燕大人怎麼會來?!
莫不是來查案子的!
燕回時踏著青石徑走來,玄色官袍下襬沾著未化的雪粒。
他腰間懸著魚符,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晃得人眼疼。
裴佑騰領著闔家老小快步迎至門前,才要躬身作揖,就見對方將他穩穩扶住。
“久聞裴尚書高義,今日冒昧登門,還望海涵。”燕回時拱手時腰間銀魚袋微晃,驚得裴佑騰心頭一跳。
老爺子堆起笑臉招呼:“燕侍郎哪裡的話,快請上座。”
穿過垂花門時,燕回時目光掠過西側迴廊。
沈嘉歲正倚著朱漆廊柱朝他頷首,鬢邊玉簪在暮色裡泛著溫潤的光。
自那日得知這人是穿越者之子,她總覺這冷麵判官的眉目都透著幾分親切。
裴老夫人忙使眼色讓女眷退下。
裴彤落在最後,回頭正撞見燕回時望向沈嘉歲的眼神——像寒潭裡突然躍起一尾金鯉。
“燕大人與嘉歲表姐是不是認識?”她扯住馮氏袖口,卻被母親反手攥疼了腕子。
馮氏壓低嗓子:“彤丫頭,方才燕大人往這邊瞧呢。你姑母那頭遲遲不給準信,這位燕大人可比沈鈞鈺強上百倍!”
她盯著燕回時,“聽說聖上對這位燕大人十分器重,若是你能嫁給他...…”
“母親!”裴彤猛地甩開手,芙蓉面上泛起薄怒,“女兒寧可青燈古佛,也斷不做攀附權貴之事!”
說罷提起裙裁就往內院去,留下馮氏對著滿地殘紅直跺腳。
宴席設在臨水軒,八仙桌上雖擺著時鮮鰣魚並金絲燕窩,眾人卻食不知味。
燕回時慢條斯理地抿著碧螺春,任那些窺探的目光在官袍繡紋上游移。直到更漏指向戌時三刻,方擱下茶盞。
“今日叨擾,除了慶賀裴老爺高升,實則有樁公案要請教。”
他從袖中抽出泛黃案卷,驚得裴佑騰手中象牙箸噹啷落地。
紙頁翻動聲裡,裴家眾人面面相覷——那密密麻麻的名單上,竟全是陌生姓名。
“不知各位可認識這些人?”
沈文淵湊近細看時,忽聞杯盞碎裂聲。
馮氏抖若篩糠地扶著酸枝木椅背,胭脂水粉糊作一團:“妾、妾身也不認識...…”
“本官執掌刑獄,審訊無數,倒練就些相面的本事。犯人所言是真是假,我一眼便能分辨清楚!”
燕回時指節輕叩案几,震得青瓷盞裡茶湯泛起漣漪,“夫人可知詔獄七十二道刑罰?單是這'梳洗'之刑,便要用燒紅的鐵刷子...…”
“混賬!”裴雍鶴劈手將茶碗摜在地上,濺起的碎瓷劃破馮氏裙角,“你這賤人還不從實招來!莫非真要等三司會審,讓裴氏百年清譽毀於一旦?”
沈文淵冷眼瞧著這場鬧劇,忽然嗤笑出聲:“燕大人肯賣我這個面子私了,倒是裴家祖墳冒青煙了。若換作大理寺那幫活閻羅,可不會管大嫂的死活!”
話音未落,馮氏已癱軟在地。
緩過神來,馮氏脖子一梗:“我、我不過同名單上這些商賈內眷吃了盞茶,這也算罪過?”
“單是吃茶?”燕回時屈指敲了敲案几,青瓷茶盞跟著跳了跳,“當真沒收過不該收的物件?”
“婦道人家互相送些胭脂水粉罷了…”馮氏手指死死絞著帕子,指甲蓋在燭火下泛著青白。
她自認收錢收得隱秘,連自家老爺都矇在鼓裡,怎會被大理寺查到?
裴老爺子“砰”地摔了茶碗:“混賬!你當大理寺的案卷是孩童塗鴉?”
老人官袍下的胸膛劇烈起伏,花白鬍子直打顫,“裴家百年清譽,竟毀在你這蠢婦手裡!”
“不過是幾匣子首飾!”馮氏豁然起身,鑲寶抹額的金鍊子晃得叮噹響,“這些年裴家賬上統共不到千兩銀子,孩子們成親連像樣聘禮都湊不出。如今有人捧著銀子求咱們辦事,我替全家老小打算,倒成了罪人?”
“啪!”
裴雍鶴掄圓了胳膊甩過去,馮氏歪倒在八仙椅上,半邊臉立刻腫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