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幻想、不,確信如果爺爺還在,他一定會這麼說。
不需要發財,不需要胸懷理想,碌碌無為過完一生也沒有關系。只要留在這裡,拖著病也好,被人指點也好,這樣辛苦而幸福地活著直到死去,這才是你最大的願意。
我看他的照片,心裡發出確信無疑的聲音。
傍晚飯點,下了整天的雪總算停了。
趁天還未完全黑下來,我幫忙跑腿,送一些赤豆團子和燻肉給奶奶的老鄰居們。在去水庫方向的岔路口,我偶然遇見當年和我鬧不愉快的養雞場老闆的兒子,他騎一輛貼有卡通貼紙的電動摩托,也在幫大人跑腿,後備廂裡裝有新鮮的雞蛋豆腐。
“這是我妹貼的,我攔都攔不住。”他指著車把手上的庫洛米和玉桂狗,叫苦不疊。
“這不挺可愛的嘛。”我失笑。
“但這是我的愛車啊。”他悲鳴道,又問我接下來去哪裡,可以載我一程。我欣然答應。他聽我答應得幹脆,有些怔愣。
“你的後座沒坐過人嗎?”我坐上去,擰住他腰際的衣服,盡量不碰到他身體。
他看我一眼,“我載過的人可多了,不用擔心我的技術,這條路我也熟。但你最好換個姿勢。我的意思是。安全第一。”
“好吧,還是得抱住腰,對吧。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話,我先說聲抱歉。”
“我沒有和誰交往。”他轉過頭,有些生氣。
“好好好,我的錯,不該戳到你單身漢的肺管子。”
“嘖……你還和小時候一樣討厭。”
他不痛快地咕噥,把頭擺正只顧著行駛。無論我怎麼說好話,他還是不理我,等到了目的地,他才冷冰冰地說一句:到了。
送過禮物,簡單寒暄,婉拒留下吃飯的邀請,我從屋裡退出來。幸好,他已經消氣,正一臉苦惱地看我。
“哎,剛才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很久沒見到你了,也不知道怎麼相處。”
“還能怎麼相處,就這樣唄,順其自然。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噢。”他看看我,又把臉轉向另一旁,“我以為你在城裡待久了,會變成那樣。你在這裡讀小學的時候,就覺得你有點瞧不起人。成績甩我們一大截,父母都在大公司上班。”
“摘除童年濾鏡和刻板印象,你不覺得我和本地人沒什麼差別嗎?”
“也對,天這麼冷,城裡的大小姐才不會被使喚著出門跑腿。”
他和我小聲道歉。我搖頭,並不介意他之前的誤解和亂猜。只是他之後對我表達出羨慕的意思,我不太理解。
“你覺得簡單的題目,可能就把我難倒。所以你要去的大學,一定和我的不一樣。”他說,聲音在風中略顯模糊。
“這不是分數的問題,這是個人志願問題吧。”
“哎,我沒有表達清楚。總之,我從前覺得一點不重要的東西,像你這樣的優等生才有的東西,其實這些太重要了。如果我可以早點明白,早點努力,現在就不會這麼為難了。”
似乎是想擺脫這樣不愉快的鬱結心情,他稍微加速,很快經過寂靜的田野和水渠。
一輪淡淡的彎月漸漸懸掛在山崗上。遠處傳來神社夜間祈禱的歌詠和樂聲。
我的同齡人,他喜歡汽車,著迷於生産車間的流水線,渴望在日新月異的製造行業中留下自己的名字。但他要考慮家人的感受,也許更應該成為父輩的助力和接班人,去農學院深入學習。以後有機會再做喜歡的私事吧。
“等到那時候,我手頭一定寬裕了,很多事都不用麻煩別人了。”他說完,送我回去。月光下他的臉龐朗照如水。
他和我都不是小時候魯莽不懂事的樣子。我為他感到高興,“不用麻煩別人,不用看人臉色,自由自在,這樣多好。”
未來的日子裡,我們碰面的次數多半隻少不多,只在逢年過節的此刻,在鄉間小路的某處遇見。
也許,少了一個有共同過去可以聊天的人不免遺憾,但想到我們都有一段好前程,心裡更多的是喜悅與愉快。要選擇哪一所大學,就算還懸而未決,已經沒有開始那樣迷茫。
回到溫暖的室內,在暖爐裡賴一陣,再去廚房,一邊打下手,一邊偷吃已經做好的點心或小菜。奶奶發現了,看破不說,只叮囑要認真洗手,病從口入。
吃過晚飯,趁奶奶為今晚的洗澡水挑選柴禾和入浴的幹藥草,我開啟手機,準備從頭補完整的錄播,不再圖方便看影片切片。
如果再見到士道,要不要悄悄告訴他,我爺爺其實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戀愛腦?
懷著惡作劇般的使壞心理,我躺在床上,有些三心二意地看著法國隊的第一場比賽。但影片播放到一半,ifi斷了,無法聯網,路由器似乎出問題。心想奶奶多半對付不了電子産品,得自己動手。但在樓下客廳裡——
奶奶和金發挑染的青年圍坐在暖爐邊,兩個人有說有笑。
士道龍聖,他手裡是剝了一半的桔子,另一半在他嘴裡。和我目光相碰,他嚥下去,揚起下巴我打招呼。
“喲,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