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棟媽便又猶豫起來。
她輕輕扥了扥眉筆上面的那個線,似乎在研究顏色,以及怎麼用。
“哎呦,十塊錢!現在十塊錢還叫錢啊?”老闆說。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開口了,也許是老闆說話太狂妄,也許是打量梁棟媽的那一眼,順便也把我劃在了視線裡,那打量讓我這樣窩囊的人都感覺到不自在。
可我又說不出“這太貴了,這種眉筆網上十塊錢能買三支”之類當面懟人的話,我只能挽起梁棟媽的手臂,說:“走吧,這個顏色不大好看,我化妝包裡剛好有多餘的,先不用買。”
一聽我這樣說,老闆立刻又把我們叫住了:“五塊給你一個吧,我拉個主顧。”
然後很麻利地拿小袋子,把那眉筆裝了起來,又把付款碼往我們面前一推,不給梁棟媽任何反悔機會。
“這是你誰?”老闆在梁棟媽掃碼付錢的時候問。她挑挑眉,朝著我。
我看到梁棟媽的口型,她似乎原本是想說,兒媳婦,可是第一個字還沒出來,便改了口,摸了摸我挽在她臂彎上的手背,說:“我閨女。”
“呦,那你閨女可長得比你漂亮,長得跟你不大像。”
......
梁棟媽似乎是個從不會生氣的人。
我來到什蒲的這段日子,好像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過多的表情,更不要說是類似於生氣、惱怒這種激進的情緒,她時常掛在臉上的都是笑眯眯的模樣,只不過有時眉尾下耷,夾雜一點無奈。
就比如她在飯桌上抱怨梁棟爸睡前喝太多茶水,晚上總要扶他去起夜,說完半句,後半句音量便越來越弱。
再比如梁棟說今天菜裡的粉條有點硬,不好吃,她解釋說不可能,還是從前那家買的紅薯粉條,從來沒換過。
梁棟媽不生氣,不著急,只會苦笑,露出這種苦笑的時間也不會太長,她會有意識地迅速將眉尾抬一抬,然後眨眨眼,恢複成笑眯眯的模樣,給我夾菜:“小喬你嘗嘗這個,梁棟從小最愛吃了,你嘗嘗,好不好吃?”
面對我的時候,她的笑容就又不一樣了,緊張,小心,甚至有些不自在的惶恐,並且不會收斂,始終鐫在五官上。
只要當她看向我。
只要當我看向她。
我帶了梁棟媽去了另一條街,鎮上的一家奶茶店,就離美佳烘焙不遠。
那是一個適合坐下好好說話的地方。
不年不節的什蒲街上人很少,店鋪也一樣,特別是學校對面的這一排門市,基本只做學生生意。現在的時間,對面初中還沒放學,剛打了一次鈴,鈴聲隔著一條街傳過來,空曠有迴音。
梁棟媽順著我的目光回頭望了望,然後笑眯眯地對我說:“小棟上學的時候,也是差不多這個時間,我就得收拾收家裡,出門來接他放學了。”
“現在這個學校是新蓋的,那時候鎮上初中還不在這呢,遠,我不會騎腳踏車,就走道去,接上小棟,再順道買點菜,回去做飯。他爸當班主任,總要給學生留堂,回家晚,他還不愛吃學校食堂的飯,天天都得回家來吃。”
“小棟餓了,還要等他爸,一臉不高興,我就讓他拿書站在陽臺邊上背單詞,一邊背一邊看著窗外,一般背個二三十個,他爸就回來了。”
奶茶店裡沒什麼客人,只有我和梁棟媽媽,我們兩個,坐在靠門邊的位置。
我去端奶茶的時候,梁棟媽接了個電話,我聽到她在答應對方,說好,來得及,這個月肯定能給你。見我端著託盤不好靠近落座,梁棟媽趕忙結束通話電話,跟我解釋說,是她們跳舞隊的一個姐姐,女兒這個月結婚,想讓她幫忙繡一副十字繡,掛在新房裡。
梁棟媽手很巧,我見過她繡的十字繡,大幅的清明上河圖,用玻璃桌板墊在餐桌底下,當桌布,我吃飯時不由得打量,還感慨於這樣的手藝用來當桌布未免可惜,但梁棟媽媽卻說,沒什麼,這一點都不難,就是費時間,而她的時間又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