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卻有很多文縐縐的講究,如果不能從道德上否定原來的皇族,其他人上位的阻力就很大。即使上位,也時時刻刻擔心被別人推翻。成德皇帝就是這種情況,雖然從道德層面把昏冥侯徹底搞臭了,可他依然不安於位。
正因為有過這麼多的盤算,達裡實就明白了屯倫與邪胥禽的深層次心理:這兩人心中,肯定已經把對方視為必須消滅的競爭對手了!
局勢不明,達裡實不肯輕易站隊,但必須的原則還是要堅持。他現在的指揮關系隸屬於屯倫,就必然要聽從屯倫的命令。至於邪胥禽,如果他為這點事刁難別人,那做人的境界太低,達裡實心中,恐怕又要把他上位的可能性調低一個等級。
被達裡實頂了一句之後,邪胥禽處於爆發的邊緣,不過又隱忍了下來。他並非沖動之人,只是這次信心滿懷而來,卻被南軍打了個落花流水而去,心理反差太大,導致言行有些失常。
“嗯,那你去吧!”邪胥禽努力恢複平靜,不動聲色地吩咐了達裡實一句,然後轉頭對著自己手下的另一個萬夫長說道,“乞斤只,你帶一千人去接應革冥吧!路上注意點,天色已亮,沒準南軍會出動更多的部隊。”
達裡實偷偷看了邪胥禽一眼,心裡感嘆了一句:這個左賢王,倒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才!剛才還說自己害怕南蠻設伏膽小,現在他處於同樣的擔心派援兵,卻一點也不覺得難堪。
邪胥禽昨晚中伏,客觀地說,並不完全是他的責任。偷襲南軍的計劃是屯倫提出來的,吉木塔、邪胥禽、達裡實、室狄等人都知道,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真要怪,只能怪董世光太狡詐。可邪胥禽中伏之後的表現,讓達裡實對他有點小失望。相比之下,屯倫的機變能力更強,很快做出調整,並扳回了一局。
達裡實帶隊離開後,邪胥禽就帶著幾個親信,爬上了旁邊的山坡,讓他們觀察戰場上的動靜,自己則找塊石頭坐下,開始琢磨該如何給吉木塔解釋此行的經過。他剛理清思路,一個手下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左賢王,南蠻果然出動了大隊人馬!”
邪胥禽“噌”地站了起來:“哪兒?”
邪胥禽的腳下不遠處,是通往北山深處的一個寬闊山谷,昨晚的戰鬥就發生在這裡。這山谷的深處,就是處於狼族控制之下的一個大型關隘雁門關。邪胥禽帶人過來,走的就是這條通道。
在山谷的出口處,兩側的地勢很高,站在這裡,可以隱約看到二十幾裡外的甘州城。不過中間的地形有些起伏,邪胥禽也無法看到低窪處的情況。
“左賢王,你看那邊靠近山腳的地方,有片模糊的煙塵,就是南軍的大隊人馬。看那煙塵的覆蓋範圍,屬下估摸著,至少有五、六千人。西邊離我們不遠的那群人,就是達裡實他們……”
北山南麓的植被很少,地表幾乎完全是裸露的。大隊人馬一走動,就會産生不小的灰塵。這煙塵也飛不高,只是在地表覆蓋著,高處看著很明顯,近處反而未必看得到。達裡實他們離得近,煙塵看起來就沒那麼厚重,邪胥禽還能勉強分辨出人馬的形狀。
“革冥和乞斤只呢?”
“沒看到革冥大人,乞斤只大人的位置離達裡實不太遠,不過現在進入到一個窪地了,估計還要過一陣才會出來。”
邪胥禽皺著眉頭:“他們知道南軍的動作嗎?”
“我已經安排人去通知了,就不知能不能趕得上。”
“張國安呢,發現沒?”
“沒有,也許他們躲到哪個溝壑裡面了!”
荒涼的北山南麓,因為植被稀少,水土流失比較嚴重,形成了許多深深的溝壑。這些溝壑發源於北山,順著山坡向西南方向延伸,有的與下面的灘塗地融合消失不見,有的卻形成了小小的河流或是幹涸的溝渠,最終通到了祁連山腳下的黑河之中。
張國安只剩下幾十個殘兵,為了確保安全,他完全可能選擇一條溝壑,先下到比較平坦的河谷灘塗,再轉道向南返回南軍營寨。
站在高高的山坡上,邪胥禽想起了南朝的圍棋。他並不喜愛南朝的東西,可呼格爾給他說過,圍棋如兵,學圍棋能夠增長用兵打仗的本事,還專門安排了人給他教授圍棋。邪胥禽並非此道高手,但此刻站在高處觀看雙方對壘,確實有點下棋的感覺。
可惜的是,下棋的時候可以隨心所欲地佈置棋子,現實中卻做不到。乞斤只根本不知道南軍的動向,從一個低窪地帶冒出來之後,依然執著地朝甘州城直線行軍,全不知南軍正在向自己側面的高處進發。達裡實卻沒有這麼走,他的隊伍離山很近,就走在山勢由陡峭變緩和的那條分界線上。
邪胥禽暗暗叫苦:怎麼屯倫派點兵出來就能撈到便宜,自己想打個落水狗,卻總是遭遇到南軍的主力?
董世光派這幾千人出來,一方面是為了接應張國安,另一方面是為了徹底清掃戰場。
昨晚狼族被打散,黑夜之中,他們很難正確辨別方向,肯定散落得到處都是。一俟天亮,這些殘兵就會逐步向北山中集結,一旦形成規模,反而會給南軍造成威脅。
白天戰場的態勢很清楚,董世光並不怕屯倫趁自己兵力空虛襲擊營寨。為了接應張國安,董世光又抽了七千步兵出來,沿著靠近北山主脈的方位,逐步向西北方向推進。
從行軍路線的選擇上,也可以看出董世光這個百戰老將與初出茅廬的邪胥禽的區別。
南軍出動之前,董世光給帶隊的石秋珍、吳天鶴提了具體要求。南軍的行軍路線緊靠北山主脈,狼族的騎兵不太可能大規模埋伏在山地中。即使有,南軍還派出了腳步輕健的斥候,提前在附近的山頭上設立觀察哨,這些伏兵也躲不過去。
邪胥禽只是下達了簡單的命令,卻沒有具體的要求,一切都憑手下發揮。他讓革冥去追擊張國安,革冥做事有章法,從地面雜亂的痕跡中找到了張國安等人的逃跑路線後,順著一道溝壑追了下去。乞斤只卻想得簡單,以為張國安肯定要朝甘州城北的六寨逃跑,革冥也會朝這個方向追,他就直愣愣地奔著甘州城去了,一路翻溝越嶺,那真是一點彎都不帶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