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你叫我忍?”她憑什麼指手畫腳?她憑什麼雲淡風輕?原本就渾身不舒服的夏珊忍無可忍,“叢靜!你還記不記得,你生病那會兒親口對我說,如果你不在了,只想把從安託付給我……”
她們之間總要有這麼一場對話的;叢靜重新坐了下來,淡淡道:“所以呢。”
夏珊咬著牙:“你在脆弱的時候有了一個自私的念頭,而我這麼多年來,都在為了你這個念頭買單!”
叢靜笑了。
“你是因為我這句話才和危峨在一起?危峨當時只有你一個選擇?二十年了。夏珊,二十年了你還在為當初的行為找合理性。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家庭,你真的,”她嘆了一口氣,“毫無長進。”
“沒錯。你生病那段時間,很多人給他介紹,不乏長得漂亮的,家境好的,能力強的……當時他根本不是隻有我一個選擇,甚至可以說,我是最差的那個!我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明白,如果我不是個懦弱無能成不了大事的女人,他也不會和我結婚。”夏珊冷笑,“他愛你,所以冷淡你,和你離婚,放你自由;他不愛我,所以追求我,和我結婚,把這麼大一個爛攤子都壓在我身上……”
她在說什麼呢?她真的相信這種話?是不是一些電視劇看多了?叢靜帶著一種獵奇的心理,看著這位渾身名牌,但明顯已經被家庭生活磋磨得有點神經兮兮的雍容貴婦,唾沫橫飛地訴說著自己在婚姻中如何受盡了委屈——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生怕我享到一點福!一天二十四小時連軸轉不能停……你知道那兩個老東西有多擺譜嗎……他們只會欺負我!”
“可是你都忍下來了。說明那個家裡必然有你割捨不掉的東西。”
“還不是為了孩子!為了給小凡一個完整的家,我什麼都可以忍!”夏珊突然苦笑起來,“你怎麼可能會懂?天底下沒有比你更狠心的母親了,把孩子往老危懷裡一扔,走得那麼瀟灑!現在你有名有利有社會地位,當然可以繼續上演母慈子孝了!我卻被困在這個家裡二十年!”
“為什麼你人生的每一個選擇當時看來都是錯的,結果都是對的!我人生的每一個選擇當時看來都是對的,結果都是錯的!怎麼,就因為我介入了你們的婚姻,所以活該受到這種懲罰?”
“你從來都不是我們離婚的根本原因。夏珊。以前的事情我早就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說的真輕松啊叢靜!你是不是忘了當初你是如何逼我發誓,如果生孩子就要我的兒子被車撞死!你怎麼能這麼惡毒!”
叢靜的記憶力很好。哪怕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也記得清清楚楚。說過的,她認。沒說過的,她不認:“你說我惡毒是嗎?好啊。不如再惡毒一點——如果是我逼你發誓,危從安死無葬身之地。如果是你自己發誓,危超凡死無葬身之地。”
她說:“你敢和我賭嗎。”
“你,你居然拿你兒子的命來打賭……”
“我沒說過。所以我敢。”叢靜道,“別廢話。你敢嗎。”
夏珊不敢。
叢靜不想和邏輯混亂語無倫次的夏珊多說什麼。
浪費時間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是一種可恥的行為。
“是的。當初我說過,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照顧從安。我動了一個自私的念頭,可是把這個念頭付諸行動的,是你和危峨。二十年前,我沒有道歉。二十年後,我也不會道歉。”
“夏珊,如果今天你說你一點也不後悔,我還高看你一眼。”叢靜的語氣很平靜也很冷淡,“我們之間如果一定要分一個勝負高下的話,始終意難平的那個才是輸家。”
早已脆弱不堪的夏珊被這句話狠狠擊中了內心。
體面的公婆,富有的丈夫,乖巧的兒子,和睦的孃家……她二十年來花團錦簇光鮮亮麗的人生,這一刻變成了一顆被叢靜一戳就破的泡沫,露出真實的內裡——刁鑽的公婆,冷漠的丈夫,幼稚的兒子,勢利的孃家……
賬戶上的餘額,保險箱裡的金條,手指上的鑽戒,這一刻不再是她人生的榮光,而是她人生的鐐銬。
“沒錯。哈哈哈哈……你說的沒錯。你和你的兒子——”她露出了一個蒼白慘淡的笑容,“你們贏了。大獲全勝。”
披枷帶鎖的夏珊軟綿綿地從椅子上滑了下去。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聽見驚呼聲,桌椅移動聲,腳步聲響成一片;她還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張靠得很近的臉,嘴唇一張一合,好像在喊她的名字。
但是很快她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昏迷之前,她最後的一個念頭是——
完了。我在叢靜面前失禁了。
“夏珊!夏珊!天哪……”
叢靜震驚地發現,夏珊身下嘩嘩地流著鮮紅的血液,迅速地形成了一小灘血泊;那麼多血,觸目驚心,染得外套,褲子,椅腳,地板到處都是;在醫護人員迅速趕來做急救處理,並把她抬上擔架時,連外套前襟上兩只炯炯有神的豹眼也染上了斑斑血跡。
它終於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因為無法自然受孕,夏珊和危峨從來沒有采取過任何避孕措施。也正因為如此,在圍絕經期出現不規則出血時,夏珊完全沒有想到這竟是源自於她和危峨某一次夫妻生活後,一枚脆弱的胚胎悄悄地在輸卵管間質部著了床。
所謂的艾灸治療,連日來的奔波勞碌,再加上情緒波動,最終導致了輸卵管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