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抒一撩衣袍上了車,聽到這話忍不住看了承桑玉一眼。
“讓太子等著咱們,”他輕聲道,“我總覺著奇怪。”
“說明你們仙督院面子大呀,”承桑玉閉了眼靠在車壁上歇息,“不是麼?”
賀明抒聞言冷笑一聲:“宮裡向來管不了各宗門,更管不了仙督院,何況這次出事的還有他們。”
仙督院立院至今已有近百年,坐落在荊州與冀州,各修仙宗門目前以九曜臺與鄺陽宗為首,這幾日以承桑玉所見,仙督院大小事務基本由賀明抒一人包攬,那位據說“雲遊未歸”的院長暫且還只是個擺設。想到這,承桑玉有些無言,決定不給自己添堵,於是轉移話題道:“這位太子,姓甚名誰?”
“國姓姓趙,名簷。”賀明抒頓了頓,“據說身體不好一直深居簡出,我在仙督院任職五年,逢年過節也曾來過宮宴,鮮少見到他。”
馬車軋過一段石板路,承桑玉挑開了車簾,入眼是朱紅高聳的宮門,還有站在門邊的人。
陳公公“哎喲”一聲連忙道:“怎麼讓殿下下來了?這外頭風寒露重的。”
他這話語氣聽上去倒是比恭維賀明抒他們時要懇切不少,那人低垂著眼,氣息有些不穩:“不礙事,孤來迎二位大人。”
兩人下車,與太子見了禮,抬眸時,承桑玉有意在那張雪白的臉上蜻蜓點水般地一瞥:眼前的人還很年輕,一身絳色羅袍,腰佩金玉帶,看上去文弱,甚至文弱得過了頭,透出幾分病態又蒼白的秀氣來。
但這張臉對於承桑玉來說無比熟悉,他心道,果然沒錯。
宮裡給他們安排了居處,離東宮很近,寒暄幾句,太子便與他們道了別。
“你見了那太子,可看出點什麼?”
賀明抒執了黑子,在棋盤上叩著:“他病得很重。”
“先天不足之症,”承桑玉頷首,“非一日之寒,他命如此。”
黑子落下,賀明抒忽地看著他笑。
“怎麼?”承桑玉摸了摸眉心,“痣沒有藏好麼?”
“你們神仙,真能一眼看出來凡人命數啊,”賀明抒指了指自己,“仙師,給我看看?”
棋盤上的黑子被抹亂,承桑玉笑出了聲:“賀少主還好奇這個?”——他這般講,是已經瞭然賀明抒的身份,九曜臺現任宗主的獨子,十五歲便在仙督院任督察一職,如今不過及冠之齡。
少有作為,天之驕子……就像從前的某人一樣。
“我也不是神仙,當然好奇。”
“真成了神仙,命數對你而言就沒那麼重要了。”
承桑玉把棋子攏到檀木盒裡,不緊不慢地接上下半句:“我方才這樣說,是因為那太子不是普通人,而是位神仙,在天界時曾是我的副使。”
“那他下來,是歷劫?”
承桑玉微微搖頭:“是被貶。肉身投入凡人輪回,並沒有旁的記憶。”
賀明抒輕聲道:“怪不得……但我聽說被貶下來的神仙,即便是凡人也命途坎坷無比。”
“他只被貶了三十年,三十年中有三道劫。”承桑玉說,“司簿神君算出這三道劫過去,他也就到了迴天界的時候,但如今他又和仙督院上報的案子扯上關系,不知是否會有影響,又或許……這便是他的最後一道劫。”
趙簷,字欹枕,大梁太子,年二十八,先皇後生他時難産而亡,他自幼長在東宮,體弱多病。
筆尖潤了墨,在紙上細細扯出一道線來,另一端寫了個名字“林霰”。
提起自己這位副使,承桑玉大概會覺得他性格喜靜溫和,字寫得好看,雖話少卻並非生性涼薄,大抵沒飛升時,也是位品行俱佳的人。
但承桑玉後來想起,又認為自己並不夠瞭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