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玄衣朱裳,迎風站在未央宮與建章漢河楚界般隔絕的巍峨高牆之上。
遠空吹來的冷秋風灌盈他的衣袖,輕撫他頭頂的十二旒冠冕垂於額前的玉藻微動,以玄絲掛在冠中玉衡之上的玉瑱也跟著輕輕微晃動。
他默不做聲,靜靜望著高牆之下兵士操練,銀槍冷甲,紅纓冉冉,喊聲沖天。
他身後的人不禁出聲提醒道:“陛下,這角樓上風大。陛下若要檢閱士兵操練,大可移步到場中。”
劉徹默不作聲,似乎沒有聽到,又沉默了好一陣,才輕聲道:“怎麼練來練去還是這個樣子?如此操練下去,又和普通軍隊有何異同?”
“陛下若有什麼別的要求,還請明示臣,臣會囑咐訓練兵士的尉官,加緊……”
“程將軍莫緊張,朕也並非熟識練兵佈陣之人,若要朕說出一個所以然來,當真是為難於朕。只是看著這些兵士操練的樣子,隱約覺得沒有達到朕的預期罷了。”劉徹劍眉英挺,目光銳利地俯視著場中操練的軍士。
須臾他側身對著身邊的一個隨從低語了幾句,那人忙拜退,飛速下了城樓。
程不識未能聽懂劉徹的意思,不知道眼前這位雄心勃勃的年輕帝王心中究竟有著怎樣的盤算,還好他也為官多年,面對如此模稜兩可的話語,最好的回應便是不出聲,省的會錯了意思。
於是,他只是低著頭,默默等著劉徹說下去。
劉徹又看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看著身後的長樂衛尉程不識:“朕還記得,年少時候,跟著父皇進過周亞夫的細柳營,也都是通傳再三才進得去,當時就甚以為奇怪,這天下還有父皇不能輕易到達的地方。後來聽說,就連朕的皇祖父,不事先打招呼來他的細柳營也不得入內。皇祖父進去時,他還手持兵器,只行拱手之禮,言介冑之士不拜,只能行軍中之禮……”
年輕的帝王銳利的眼睛深深望了一眼場中喊聲動天的兵士,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輕聲道:“大漢軍中只聞將軍令,不聞天子詔,現在你可知,為何朕不下到場中去檢閱兵士了。朕的羽林軍衛,至少也要如此。”
說罷,拂袖越過木訥不言程不識,頭也不回地朝著閣中走去:“來人,取戎裝來,伺候朕更衣。”
程不識拜手恭送,緩緩抬起頭來望著劉徹離去的風風火火的身影,不禁覺得後頸冒出一層薄汗來。
劉徹卸了冠冕,退了朝服,換上寒氣凜凜的甲冑,一柄利劍斜斜入鞘。
他出來時,程不識正於門前久後,眼前的人一頭烏髮高束長冠,雙眉如劍,目光如炬,身子挺拔高大,猛地一看倒真像是一個軍威凜凜的馬上將軍。
“朕要的所訓兵士的評測拿來了嗎?”他著眼於身邊的侍從,目光凜然。
侍從趕忙雙手齊眉,恭恭敬敬地盛上手中的一卷卷冊遞到身著戎裝的年輕帝王面前:“恭請陛下檢閱。”
劉徹緩緩接過,抬眼忘了一眼一旁略顯狐疑的程不識,輕蔑地一笑:“程將軍是奇怪,朕為何會搞這樣的一份評測是嗎?”
程不識心中卻是疑惑,這軍中士兵之多,一一登記在冊是不假,但若時一一評測,大軍操練起來,又怎耽誤得了那個功夫。
“朕的羽林衛,訓練的不是士兵。單于控弦之士三十萬餘,我大漢的猛士又何止百萬,可為何如此每每胡虜來犯,我們卻只能守城駐軍。秦時大將軍蒙恬去匈奴七百里,可最終卻也只能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匈奴人嘲笑我們漢人是羊,只會修個羊圈把自己圈起來。然而沿長城線駐軍兵力必然分散,也根本不知道匈奴的襲擾會從那一點突破,猶如亡羊補牢。朕要做的,便是做始皇所不能,不再畫地為牢,苦做困獸之鬥。”劉徹語氣緩緩,慢慢翻開手中的卷冊,似乎漫不經心,卻又彷彿在訴說著一件尋常之事,可是一邊的程不識聽得卻是心驚膽戰:“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除了良馬,軍備,兵器,朕還需要將領,而且必須是敢於推陳出新的將領。”
程不識聽得有些發憷,他是長樂宮尉,自然是已經聽說了太皇太后竇氏已經將號令三軍的虎符交給了眼前這位年輕的帝王,這標誌著太皇太后已經將權杖移交給了自己的孫兒。
他帶兵多年,與匈奴也偶有交手,比起眼前這位長於深宮的帝王,他更加了解戰場的兇險,以及匈奴人的可怕。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若是這年輕的帝王因為一時的意氣風發,便將祖輩苦守的基業拱手斷送。
可他不能將自己的擔憂和盤托出,眼前的皇帝是知道自己是太皇太后竇氏的親信,他將羽林的“秘密”全然透露給他,甚至專門帶他來建章宮來看羽林衛操練,可見他並不害怕他程不識去跟自己的皇祖母告狀。
程不識一時摸不清,太皇太后在這時交付虎符,是否也支援皇帝的雄心壯志呢。
於是他只能強掩心中難以安寧的心緒,低聲應道:“老臣愚鈍了。”
劉徹沒有理會他,只是自顧自看著手中的卷冊,皺了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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