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長樂宮中。
珠簾之內,太皇太后竇氏佝僂著身子,一隻手扶著宮女蘆月的手站在窗欞之前,另一隻手執一根茅草,輕輕撩撥那金竹鳥籠中的一隻墨羽雪尾,巧著朱喙的雲雀。
太皇太后側耳聽著籠內清脆的鳥叫,湊近去看,卻又覺得眼前一片白濛濛的,什麼也瞧不分明。
“這鳥今個怎麼聽著也叫的不快活……難道也是昨晚一宿沒有睡好嗎?”她有將手中的茅草輕輕地向籠裡探了探:“昨個未央宮中究竟在鬧些什麼?左不過小兩口又鬧脾氣了,可這大半夜的,闔宮震動,還不讓人睡覺啊。”
簾外的人頷首,恭敬答道:“有人讓建章營那邊不太平,陛下動了大怒。”
“建章騎營……”竇太后側了側耳朵,不禁皺了皺眉:“比起你手底下的禁軍又如何?”
“不是富家高門子弟,便是邊疆烈士遺孤。”簾外人頓了頓:“陛下想推陳出新,青出於藍,卑將以為,現在雖然是護衛,但只怕以後便會生出許多獨當一面的將軍,也未可知。”
“此話怎講?”老太太微怔,將手中的茅草遞給了身旁的蘆月,轉過頭去望著簾外的隱隱約約的人影。
“此事與昨日未央宮中的風波,怕也有些關係。”簾外人輕聲道。
竇太后皺了皺眉,伸手要蘆月趕忙攙扶著危坐下身來,正了正衣襟,朝著珠簾外的人影道:“你說說,也讓老婆子我聽聽。”
簾外的人稍稍遲疑,方才輕聲道:“昨日陛下動怒,是因為有人綁架了建章營中的一個年輕的衛士……”
竇太后佈滿皺紋的臉上不禁閃現一絲疑惑:“什麼樣的衛士?做了什麼事,別人要害他啊?”
簾外的人沒有立刻回答。
“說。”竇太后輕慍了一聲。
簾外人略略頷首:“此人,是陛下最近寵幸的衛夫人的母家兄弟,名叫衛青。”
“衛夫人?”竇太后遲疑了片刻,思忖了半晌,方才冷笑一聲:“這位份升得倒是快……”
“也是昨個夜裡擢升的。不僅如此,衛夫人的母家兄弟都一一得到了提拔,衛夫人的長兄,衛長子封侍中。弟弟衛青,擢升建章宮監,也加封了侍中。”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現在也算是一門顯貴了。”簾內的竇太后聽後,不禁輕嘆一聲。
簾外人微動,繼而又言道:“這個衛青,卑將在建章騎營中見過。印象倒是還不錯。似乎在昨日事發之前,陛下似乎有意要提拔了。陛下命卑將隨他巡視建章時,便召見過此人。陛下還隱晦地囑咐卑將與他傳授與匈奴人作戰的經驗……卑將當時還疑惑這少年的出處,如今算是明白了。據說原先是平陽侯府的馬奴,姐姐尚衣承寵,他也被引薦給了陛下,入了建章騎營。”
“馬奴就馬奴吧。這出身不高卻又真才實幹的將領,你程將軍不就是一個例子嗎?哀家能有一個程不識,皇帝自然也可以有一個衛青。”竇太后隔著珠簾擺了擺手:“這種事隨他去吧。他想有自己的羽翼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哀家今日裡身子也確實乏力,許多事情也不想操心了。”
簾外的程不識趕忙拜手叩拜:“太皇太后定要保重鳳體啊。”
“若說這軍中,哀家信任的就只有你程不識將軍一人。以後陛下的路還很長,哀家無心顧及,你若能幫襯,便盡力幫襯著吧。”
“諾。”
竇太后說著不由撫了撫自己的額頭:“比起某些人,皇帝已是讓哀家省了許多心了。”
是夜。更深露重。
椒房殿中燈火通明,卻仍然暖不了銀燭畫屏。
“娘娘,陛下來了。”
簾外一聲輕喚,陳皇后枯坐在窗欞前,頭也不回。任由那人影止步於珠簾之外靜靜地望著自己,默不作聲。
“陛下怎麼有興致,到我這冷冰冰椒房殿來。”她冷冷地哼了一聲:“怎麼不去您最寵愛的衛夫人哪裡?是來這裡,看我的笑話嗎?”
簾外的人沉默了須臾,望著窗欞前月光洗滌的那抹身影,許久才說:“這件事你究竟是之情不知情的?”
陳皇后不言語,背對著他輕笑一聲。
“朕在問你話……”簾外的人又重複了一句。
“陛下心中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又何必問我?”陳皇后依舊望著雕花窗閣外的朦朧的月影,始終不遠轉過頭來看他一眼。
“如果今日不知衛青知趣,如果不是朕要給太皇太后一個交代,如果不是朕對你……”簾外人說著自己也不禁頓了頓,緩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朕再問你一遍,你究竟知不知情?”
“臣妾當然知情。臣妾不僅知情,臣妾還是主謀。若陛下要秉公執法,就治臣妾的罪好了。”陳皇后的聲音依舊清冷。
簾外的人冷笑了一聲:“朕還不瞭解你嗎?你眼高與頂,這種下作的點子,你能想的出來嗎?你一味地包庇她,縱容她透過你跟著朕索取權勢財帛,如今是越來越變本加厲,越來越肆無忌憚,簡直無法無天。朕起初愛護你,容忍你,但你以為朕也能容忍她,縱容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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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就是你涼薄的理由?”陳皇后冷笑一聲:“你寵幸衛子夫,甚至還跟她有了孩子,封了她做夫人。你便是如此愛護我?”
“朕已及冠多年,卻一直無所出。與朕年紀相仿的兄弟,早已經兒女繞膝了。朕為你,捨棄三宮六院,獨獨盛寵你這椒房殿這樣多年。除了母憑子貴的子夫,朕甚至沒有連一個夫人都沒有。”簾外的人怒斥道:“自你從坐上這後位起。你心裡就該清楚,她心裡也該清楚。朕不是你一人的夫君,朕是這天下的皇帝。”
簾內的人默不作聲,依舊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