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嬴政立即看向牆角的青銅漏壺,發現現在距離他們用完餐,只過了小半個時辰。
現在還不到巳時,秦王剛起床半個時辰,就在處理政務的時候睡著……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
想到四年前,處理了大半日政務才露出疲態的秦王,再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小嬴政心中隱隱發沉。
寺人為秦王披上厚袍,見秦王仍未醒來,不敢喚醒,回到遠處侍立。
小嬴政與秦子楚處理好竹簡,無聲地離開宣室。
灑滿銀杏葉的石板上,秦子楚與小嬴政慢慢地在道上走著,誰都沒有言語。
曾祖的身體極好,幾十年來幾乎不曾染過病。
而今,他也依然體魄強健。
安國君會在轉季之時偶感風寒,反而是更年邁的曾祖,鮮少有頭疼腦熱的時候。
可是。
人不容易生病,不代表不會老,不會死。
精力的衰竭,胃口的衰竭,都是壽終正寢的先兆。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更改天命——哪怕只是延後一兩年嗎?
秦子楚察覺到小嬴政的出神,知曉他內心的隱憂。
幾年相處,他們與秦王之間的關系已不似當初那般生疏……哪怕知道人的壽命有限,終有盡頭,卻還是抑制不住地因為私心而生出貪念,妄圖更改天命。
見小嬴政有幾分精神不振,他想出言寬解一二,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上一回翻車的經歷尚且記憶猶新,秦子楚顯然不可能再說出什麼“天命有常,順其自然”的話。
他費盡心力地想了半天,望著眼前偶爾飄落的銀杏,伸手接住一片。
“四季興替,周而複始……焉知落葉飄零,不是一個新的開始?”
小嬴政停下腳步,轉向秦子楚:“就像我與阿父……成為另一個自己?”
“……”
秦子楚一時默然。
他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嚴格意義上說,他壓根就沒有想到穿越這件事上。
他只是想用四季的更疊,來沖淡小嬴政對死亡的煩憂與愴痛……但若是詳細解釋這句話的深意,似乎也並不能起到多大的寬慰。
是以,秦子楚沒有否認,仍由小嬴政自行理解。
“待明日辰時……我們再來宣室一趟。”
小嬴政沒有回複,只是輕聲問道:“當真沒有其他的辦法?興許……有一些奇人異士,能有延壽之能。”
秦子楚不忍打破他的期待,卻只能直言告誡:“若真有誰能左右旁人的壽命,這樣的人,豈會輕易現世?”
更何況,神鬼之說,終究只是傳言,並無實證。
兩人沒有再說話,邁著沉滯的步調,回了寧奉宮。
很快,就連安國君也察覺到不對,往宣室跑的次數驟增。
這些年來,每當被秦王的威嚴壓得喘不過氣,或者被申飭時,他都會煩躁不堪,為秦王活得太久,自己興許會當一輩子太子而生怨。
可當他發現秦王的身子當真出現衰敗的跡象,第一個湧上心頭的情緒不是狂喜,而是惶恐。
秦王嬴稷以往總是對這個兒子過於挑剔,這些日子倒是什麼也沒說,還時常留安國君一同用晚飯。
分明是可口的美食,平和的氣氛,卻不知為何,讓安國君堵得慌——比面對華陽夫人為他準備的肥肉還要難以下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