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角放了兩盆冰,渲出薄薄的水氣,透著涼爽。
顧廷燁靜靜聽著。
“祖母從不告訴我,但我知道,是那年康姨媽要送小妾到府裡來,才真正惹怒了祖母。”明蘭拿起一把芭蕉葉編的蒲扇輕輕搖著,又樸素又雅緻,“祖母氣急了,顧不得多年的婆媳臉面,大發脾氣,當眾斥責太太,居然還罰她跪在壽安堂門口,叫人來人往的看著。從那時起,太太心裡就生了怨恨罷。”
涼風順著扇葉緩緩入帳,一絲絲撓動她細碎的發絲,帶在男人手臂上,癢癢的。
“那以後,祖母總擔心太太受姨母攛掇又會對我不利,對太太的管束愈發嚴厲,甚至奪了太太管家之權,叫嫂嫂們理家。太太這輩子最要強好勝,連對老爺尚不肯服軟呢,祖母這麼當眾叫她下不來臺,心結自然愈來愈深,才叫康姨媽有了可乘之機。”
明蘭的口氣,淡然中帶著一絲哀傷。
“祖母這麼做,不對。太太到底是有兒媳有孫輩的人,起碼的體面是要給的,祖母大可以關起門來,好好教導,細細分說……以前,每回太太犯了糊塗,祖母就是這麼做的。”
淚水盈滿了眼眶,她似全然不知,繼續緩緩訴說︰“祖母幹嘛要替我出氣?我已經嫁出去了,會照顧好自己的。她都這把年紀了,受兒孫的敬養,安穩舒坦的享享福,不好麼?幹嘛一聽我受了委屈,就心急上火的要發作呢?大哥哥到底是太太生的,她就不怕大哥哥因此跟她生了嫌隙,致使她晚景不好麼?”
長長的睫毛終於撐不住淚珠,落下一滴,兩滴,在柔軟的細棉薄毯上,形成一顆顆深色的小圓,明蘭拿帕子摁在臉上,緩緩吸乾溫熱的濕潤。
“祖母是真心疼我,憂我,才給自己惹上了這遭劫難。……侯爺的心事,我曉得,可我沒法騙自己。那年我生團哥兒,太夫人要燒死我,曼娘要撞死我,後來侯爺來了,一樁樁一件件,都安排的妥妥帖帖,我心裡就知道了。”
“因為……我沒有,重罰曼娘麼?”顧廷燁嗓子幹澀,竟難說全一個句子。
“是否重罰,根本不打緊。”明蘭緩緩搖頭,眼眶紅紅的,“那回侯爺說,齊衡怎麼樣,你根本不在意,你只在意我心裡怎麼想。今日我也回侯爺一句,曼娘如何,我壓根沒放在心上。我在意的,是侯爺做的,想的。”
涼氣漸漸蔓延進帳子,明蘭放下蒲扇,輕輕摩挲著上頭的蕉葉紋路。
“於曼孃的處置,平心而論,侯爺做的極恰當,既絕了外頭人的閑話,不叫那有心人借機生事,又不使我為難。便是我事後反復思量,也沒有比這更妥當的安排了。可是,你知道麼,心裡真惦著一個人,就會急中出錯,所謂關心則亂。像祖母那樣……”
她抬起頭,濕潤的大眼望著他,“一聽到曼娘要撞死我,侯爺有沒有慌了手腳,有沒有亂了方寸,哪怕知道我無恙後,是否依舊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替我報仇出氣?”
顧廷燁心頭茫然一片,沉默無語。
明蘭淚盈於睫,以袖捂面,哀哀道︰“我知道,這麼說不該,可是……我總覺著,真心所愛,不是看他做了多少聰明事,而是看他,做了多少傻事。”
顧廷燁不是齊衡,不是賀弘文,不是任何輕狂無知的少年,他經歷過欺騙,背棄,幾乎滅頂,正因如此,他的‘關心則亂’,才更顯難能可貴。
像盛老太太,半生淒苦,受盡薄待,可她依然願意去全心愛護一個完全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正是這驅使她奮不顧身,千萬人吾往矣。
放下袖子,她滿面淚痕,眼中竟是哀求︰“我們會白頭偕老,一生互敬互愛。我一定做個好妻子,好母親……就這樣好好過罷。”
說完這句,明蘭就朝裡側身躺下,閉上眼楮,不在說話。
顧廷燁倚床欄而坐,怔怔的看著她,蜷曲的身子柔軟如柳,靜靜埋在薄毯中。
忽記起很久之前她說的一句話——俗世夫妻,糾纏太多容易傷,平靜含糊的過完一生,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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